雫端著汤碗,另一手指向佛坛旁边的旧书架。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蒙尘的桐木箱。
「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喔。三不五时就会有人拿来,我只是把它们摆著而已。要丢也是没关系,但总觉得有些顾虑哪。」
「里面装了什么呢?」
晴史也勾起了兴趣。「可不是杂耍的道具啊。」住持语气虽然严肃,还是取来了桐木箱。箱子以藏青色的绳子捆绑,是可以放在单手手掌上的尺寸。
窥看内容物,晴史倒抽了一口气。住持嘴角上扬。
「喏,不是好玩的东西吧?」
「嗯,不太好玩。」
雫代替哑口无言的晴史回答,住持豪爽地笑了起来。
「雫真是处变不惊哪!将来肯定是个妻管严。」
住持拍拍晴史的背:「是吧!」晴史不禁苦笑。
与雫的往来虽称不上幽会,晴史已经满足了。
无论是搬运大量垃圾和尸体的肉体辛劳,还是在与爸爸味如嚼蜡的生活中疲惫的心,都能在和雫共度的时光里获得疗愈。
──即使板切町的生活一点也不有趣。
唯有这段时光,但愿能恒久持续下去。
听著住持的笑声,晴史向坐镇坛上的大佛悄悄许愿。
*
垃圾清运员要处理的尸体,并不全都带有尸肉或脏器一类。有时会出现风化后仅剩骨头的尸体,也有被野狗啃食到散落各处的残尸。
这天,晴史他们要回收的,是老鼠巢穴里的婴儿。这是他们从八番街的垃圾收集场前往堆积场的路上,偶然发现的。由于没有委员会的委托,就不会有报酬,视而不见、直接通过是比较有利的。然而不忍心见那小小的尸骸遭到胡乱啃食,他们还是必须为此停下。
「婴儿的尸体,实在让人难以承受啊。想到这个还无法分辨善恶的幼儿,究竟经历过多大的恐惧,想到他如果生在其他地方,就不用遭到这样的毒手,真让人痛彻心腑啊。」
树户用夹子捡起细碎的手臂,他口中的怜悯究竟有多少出自真心,晴史难以判断。
有时婴儿的尸体被啃食得连一半都不剩,他们待在焚化大楼的时间就会比平常短。
处理骨头和手拉车的善后时,树户难得主动因为「不好意思总推给你做」而愿意一同前往,但有些出神的晴史没有真的听进去。大约再十公尺就要进入极乐街时,晴史才终于发现树户在载物平台后方帮他推车。
「怎么啦,晴史?」
他反射性停下脚步时,身后传来疑问的声音。他一直以来都没让树户知道,自己从焚化大楼离开时会经过极乐街。
「没什么,抱歉。」
虽然搪塞过去了,胸口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扩散开来,就像心脏被一片大舌头舔过。
伴随车轮摩擦路面的声音与车体尖锐的吱嘎声,两人走进极乐街。或许是年关将近,极乐街上的男人比往常来得多。照理说晴史应该已经习惯成为目光焦点的不适感,但这天他格外想摆脱身上的黑色雨衣。
在昏黄街灯的照明下,他们进入极乐街中段,街妓的身影也愈来愈多了。对于两位垃圾清运员,野花和街贩根本不看一眼。只有暗锅会把他们当男人,从暗处毫不性感地朝他们喊价:「怎么样?七千。」
「啊,是那个画肖像画的孩子。」
最想避开的状况就最会碰到,这道理是鸡婆的树户告诉他的。雫就在那里,盯著街道,舞动手中的铅笔。她朴素的模样宣告了「今天不卖身」,正如平时在极乐街看见的她。
「嗨,我们之前见过呢!」
晴史本想装作没注意到,树户却不识趣地上前向雫打招呼。
看见晴史,雫只是眨了两三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微微歪头。
「那个啊,有请你帮一个大概这么矮的老爷爷画肖像画,就是那时候啊。」
树户比手画脚著,而雫仅是冷冷地回道「我每天都画很多人」。
「机会难得,我们也来画一张吧,晴史?」
「我说过我不用了。好了啦,快走吧!」
晴史径自拉著车要离开。
「好了啦好了啦,等一下嘛。」
车子被抓住,害晴史身子向后仰了一下。
抢在晴史抗议前,树户在雫的面前蹲下。
「能帮我画一张吗?」
「我是街贩喔。」
「啊,也是也是。那么,就单纯画画。」
晴史留意到,雫看著树户的表情掠过一瞬间的忧虑。
三分钟后,树户看著自己的肖像画成品,不禁赞赏地叹了口气。穿著黑色雨衣的壮年瘦脸男子,在黑白的世界里浅浅微笑。
「咦,今天不写上一句吗?」
树户的手在画纸上抚摸,来回检查,像要找出隐藏的暗号。如他所言,空白之处确实是空白。
「不是每次都会听到。」
「你说,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