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神色阴沉,彷佛自己就是犯了重罪的人。
「哥哥找到了A的住所,追著他要求破镜重圆。说是之前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拜托对方再跟他当一次恋人。A嘲笑哥哥,说自己可不打算跟又穷又老的家伙复合,自己也已经有新的恋人。哥哥说破了嘴,A也没有改变心意。哥哥的眼前一片黑暗,丧失了理智。当他终于回过神来,A已经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自己手上则握了一把菜刀。投入的爱有多深,产生的恨就有多强烈吧。哥哥逃走了,最终抵达的就是板切町。他说他刚在这里落脚时,连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吓到,怕得连报纸跟电视都不敢看。花了五年的岁月,哥哥的精神才慢慢稳定下来。背叛公司、拋弃家人,最后杀了人。哥哥体悟到,未来自己只能活在阴影之下了,便决定把板切町当作最后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真是……辛酸的过去啊。」
树户有些尴尬地答腔。
「哥哥坦白自己的过去后,我陷入苦思。究竟该不该让他跟女儿见面?是不是该说服他向警方自首?烦恼的同时,内心也猛然涌出疑问。为什么哥哥现在才回家?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警察发现,为什么冒著危险也要来见女儿?我向哥哥提出这个疑问,才知道他前阵子因为重病,卧床了一段时间。在死亡边缘徘徊,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后,哥哥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世上消失,在死亡到来之前,必须了结一切才行。他说,当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修复跟弟弟以及女儿之间的关系。」
竹林老人每逢假日就会离开板切町的理由,晴史终于明白了。
──带著阴影的神秘魅力,对人是很有吸引力的唷。
彷佛可以听到竹林老人的低语。
「彻底思考后,我决定不把哥哥交给警察。或许这样会被批评是不道德、偏袒自己人,但我可以沉痛地体会到哥哥强烈的觉悟和热切的期望。我同意他回老家拜访了。隔周,哥哥再次来访。这次他没有做女性化打扮,而是一身的整齐正式,让人想起当年他还驰骋业界时的模样。哥哥来往老家三年后,首先让步的,是女儿。经过了二十多年,哥哥终于找回和女儿之间的亲情。和女儿见面时,他看起来不是女人,而是一位坚强的父亲。他们每个月见一次面,不过就算持续了五年多,哥哥还是坚决不去女儿的家,也绝不邀请女儿去他住的地方。女儿时常感叹,他连地址都不愿透露,想寄东西过去也没办法。」
竹林先生停顿了一下,摸摸自己剃得光滑的下巴。
他的脸上,浮现悲伤又喜悦的复杂神色。
「前阵子,女儿生产了,是我们的第一个孙子。知道女儿怀孕时,哥哥高兴得不得了,开心地笑著说,下次见面时孩子就出生了,得带上贺礼才行。这才不过上个月的事情而已。」
语毕,竹林先生按了按眼头。
竹林老人每个月离开板切町一次的原因,以及酒席间提到的「好事」含意,晴史终于都理解了。唯有一点疑问还没解开。
「竹林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还有侏先……竹林大哥,他不是没透露他住哪里吗?」
「昨晚,我作了一个梦。」
竹林先生再度看向兄长沉眠的面容。
「在梦里,哥哥站在一条阴暗的路上,孤单地笑著说,再见了,要保重喔,不断重复这句话。醒来后我还是一直放不下心,就急忙循著之前哥哥偷偷告诉我的地址,赶到这里来了。」
「经常听人说,双胞胎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呢,比如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会察觉彼此有什么异状。」
「那只不过是传说罢了。我想是因为在同样的生活环境和价值观之下成长,才会养成极为相似的思考模式吧,并不是真的能读出对方的心思。无论双胞胎的外表再怎么相似,人格的高墙还是确实存在。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察觉哥哥的性向。」
树户的感想立刻遭到否定,他像要掩饰错误般急急追问。
「那竹林先生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要把令兄的遗体带回去吗?」
「家父临终前曾经严格下令,绝不许让他进竹林家的墓。虽然我很想带哥哥回去,但也不能无视家父的遗志。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很苦恼,果然哥哥还是在板切町火化安葬比较好吧。」
「不过这边的做法,只有火化后随河水漂走──」
说到一半,晴史想起竹林老人的话。
──死了最好赶快烧一烧,撒到海里就行啦。
晴史告知亡者的遗愿后,竹林先生僵硬的表情才终于和缓下来。
「很像哥哥的作风啊。哥哥生前就是唯物主义者,完全不认为有什么死后世界。如果哥哥对自己的亡骸毫无眷恋,那遵从他的意愿,就是留在这世上的人的义务了吧。」
「那么,就决定火化了?」
「嗯,拜托两位了。」
竹林老人坚定地回答,向两人低下头。
他们将一身正装的竹林老人亡骸放入遗体袋。晴史和树户宛如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将遗体袋搬上手拉车。雨势突然减缓,转变为柔软的雾雨,轻轻拍打著他们身上的雨衣。前往焚烧大楼的途中,看见侏先生矮小的身子上穿了全套绅士服装,路过的人们纷纷露出奇怪的神情。
面对从遗体袋中转移至铁板上的亡兄遗骸,竹林先生双手合十闭目。树户跟著做,并对晴史耳语。
「这是对死者表示哀悼的意思。」
因为垃圾清运的工作,晴史烧过许多尸体,却从未合掌致意过。
透过焚化炉的小窗,晴史凝视著竹林老人瘦小的身躯在火焰中燃烧。他想起曾在图书馆读过的短篇小说。
故事背景是西方的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