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些纠纷,但这里的人都培养出一种默契,不会多管闲事。对于无法融入社会的人,这里的生活是舒适安稳的。」
「竹林先生也有不欲人知的过去吗?」
「你啊,这种不好问出口的事,你还真的很敢说。不会有点太白目吗?」
竹林老人声音一沉,树户慌忙低下头来。
「啊,对不起。常常有人这样说,虽然我已经有在注意了。」
「算了,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啦。」
竹林老人不自然地拨开鲑鱼肉,夹起一片送进嘴里。
「你看嘛,人家身体是男人,内心却是女人吧?虽然现在社会已经慢慢理解我们的存在,但人家年轻时,人们的偏见是很强的喔。要是随随便便就出柜,其他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啊?只要想到这件事,人家就没办法对爸妈跟朋友坦白,超级烦恼啊。」
竹林老人喝了口宝特瓶装的绿茶。
「所以啊,人家就想替跟人家一样,身体跟心灵冲突的孩子们,创造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就离家出走,开了一间同志酒吧。酒吧生意很好喔。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颠峰的时期哪。」
「有颠峰的话,就有凋零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竹林老人锐利的目光,射向提出失礼问题的树户。
「才刚说过吧,不要多管闲事。」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
树户搔搔头。竹林老人看著他,伸出拳头到他面前。
「人家不管做什么都太晚了,但你们的路还很远很远。光靠热情梦想不会成真,但要是没有热情,到半路就会走不下去。你们要不屈不挠地燃烧斗志,咬紧牙关也要拚上去给人看喔。」
竹林老人的陈腔滥调,晴史是听得半信半疑。他听过几次关于这个老人的事,每次内容都不一样。之前他说自己是担任秀场的外国女表演者的仲介,再之前则夸口自称是知名土地诈欺犯。晴史不知道竹林老人真正的过去。明明靠一副油嘴滑舌,应该也尚能谋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板切町。
「这里净是一些甘愿爬在地上过活的人,稍微碰上点好事,就怕自己会摔跤,只顾埋头留意地上的东西,完全没有向上爬的气概。活得卑躬屈膝,一点也不打算向上看啊。」
竹林老人望向天空。
「真是愚蠢啊,明明只要来到这种高处,就能看见无限宽广的天空。」
三人的头顶上方,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火辣的阳光,暴力地烧灼著铁与水泥的灰色密林。
板切町的东边是河川,其余三边围绕主要干道,总计约六百平方公尺的范围内,挤满了将近三万的居民。如同其卫生条件,板切町的治安也绝对称不上好,但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大善大恶之辈。
有的非法劳工倚赖日薪工作的分配,日子时好时坏;有的工厂老板苦于客户的凶狠杀价;有的餐饮业者用污油翻炒肉屑;有的主妇只能在柴米油盐里悄悄叹息。有外国青年捧著日语课本;有无照的牙科医师,用钳子扳裂了患者的牙齿;还有瘦得像鸡肋的老人,唯独电视为其生存意义。
不明瞭世间现实的孩子们,天真无邪地在巷弄间奔跑;知晓贫困现实的少女们,将虚幻短暂的青春零碎出售。即使花朵早已凋萎,女人们依然深信自己正值盛放,顽强地伫立街角。而贪婪的油滑之人则穿梭其中,将她们辛苦攒下的花蜜一扫而空。
这个名为板切町,满溢恶臭与秽物的鸟笼中,悬吊著数不清的日常、意念和欲望,来者不拒地将疲于在世间飞行的人们尽数容纳。
──又有多少人有余力望向天空呢?
晴史抬头向天。
「好啦,差不多该准备下午的工作了。看著上面虽然很好,但光靠梦想也填不饱肚子的。得好好工作赚钱哪!」
竹林老人将便当盒丢进塑胶袋,迅速起身。
树户的沙拉还剩三分之一,三人边走下一楼,竹林老人边叨念著「吃饭也是肉体劳动的工作之一啊」。不到一公尺宽的小巷,上方凸出的水泥屋檐将阳光遮蔽,但肌肤上仍黏附了闷湿的暑气。
「来来,小姐请过。」
竹林老人和树户侧过身子,贴在墙壁上。
白色的人影轻轻点头。
乌黑长发,飘渺的容貌,纤细身躯包覆著一袭白洋装,手里拿著素描簿。
在极乐街见过的那名画肖像画的少女,就在晴史眼前。
心脏怦地一跳。
他慌忙让道给少女。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她。两人擦身时,鼻尖掠过一丝酸甜的香气。扑通、扑通,心跳愈来愈快。
「阿晴,你在做什么?」
竹林老人的催促声,让晴史回过神来。他朝巷子远处瞥了一眼,长发飘动的少女背影正要绕过转角。
「你流了好多汗,怎么啦?」
竹林老人的声音,传不进晴史的耳朵。
走到阳光下,心脏依然急促地怦怦跳著。
和煦的清风拂过,大汗淋漓的身体也舒服了些。
「喂,阿晴,你真的没事吧?」
「嗯,没事,完全没事。」
他不好意思让竹林老人知道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