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在被兴奋的客人用力拍打屁股时高声娇喊,或者用那也许曾经呢喃迷恋与爱的嘴咒骂父亲,对晴史来说,全都已是遥远世界的事。自从妈妈开始不分昼夜接客后,晴史便如婴儿蜷缩在黑暗中,度过每天的大半时光。
他曾回想,当他逃进黑暗时,爸爸都在做什么?然而他能想起来的,唯有一边灌著便宜的酒,一边用混浊目光盯著妈妈开脚「工作」的爸爸。只有刚开始两人生活的那几年,爸爸会带著沾上机油脏污却依然自豪的表情回家。
──妈妈还在的时候,爸爸为什么不去工作呢?
钻进鼻腔的厨余臭味,将晴史拉回现实。
两人终于走出漆黑的窄巷。抬头仰望,歪歪扭扭、比邻而建的瘦长大楼外墙,和走行其间、错纵复杂的电线,将天空切得细碎。微暗的死巷里,成堆的破损垃圾袋沾满了黑色汁液。
「原来如此,等待我们的不是宝藏山,是厨余山吗?」
树户无力地说。
「光抱怨也没用的,快做吧!」
他们反覆往来那条漆黑的窄巷,在手拉车的垃圾袋山上,再添上黏糊糊的厨余堆。如果进入这般狭小的地方挖掘,光一个区域就能让手拉车堆成高山。将这些垃圾拖到板切町西边的垃圾堆积场,就会有委员会签约的镇外回收业者用垃圾车通通载走。
「这里比较多住家跟工厂,所以还好。像三番街跟十五番街有很多医生,那就很惨了。」
「很惨?」
树户额上冒著豆大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用过的针筒、黏了脓血的纱布跟绷带,都会混在其他垃圾里。要是在搬运过程中不小心受伤,就严重了。曾经有人感染糟糕的细菌,整个下手臂都截肢了。」
「他们……都无视废弃物处理法吗?」
「要是负责到的大楼里有产婆,那就更悲惨了。」
「产婆……是指妇产科吗(注1:产婆 源自妇科学(Gynecology),在日文中,Gyne是代指妇产科的医疗业界用语。)?」
「你知道得真多啊,树户先生。」晴史意外地说。
「这里的卖春小姐,很多人工作时都不用保险套,因为客人比较喜欢那样。就是这样,才会怀上根本不知道是谁播种的孩子。肚子大起来后,生意就会愈来愈难做。要是生下来,就更绑手绑脚了。除非真的很喜欢小孩,否则都会去找产婆。」
树户已经连隐藏疲惫的力气也没有了。
「像晴史这样的孩子,居然这么了解那种事,太残酷了。」
「因为那已经是常态了啊。」
三不五时就有女子在他家前面生产,把还连著脐带的婴儿跟垃圾一起丢弃。晴史决定还是别说出口好了。
在负责地区和垃圾场之间来回三趟后,已经过下午一点了。
「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吃个午饭吧!」
或许是胃在恶臭的攻击下不太舒服,树户在熟食店只买了火腿沙拉。老板将树户拿出的纸钞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你啊,才刚来这个镇两三天而已吧?」
老板一针见血地戳破,让树户十分狼狈。「靠沾在钱上的气味就知道啦!」老板露出得意的笑。
天气晴朗时,他们习惯在顶楼吃午餐。竹林老人身子硬朗,脚步飞快地走上楼梯。像电梯那种文明利器,在这个镇是屈指可数。树户已经快要累瘫,还是努力移动脚步,晴史则从后面支撑著他的腰。
顶楼,耀眼的太阳灼烧大地。三人围坐成一圈,忍著水泥地的高温吃起便当。
「哎,我说树户啊,你是不是拿过小说奖?真厉害啊!」
竹林老人停下筷子惊呼道。
「说是得奖,只是一个小出版社的奖,还是最小的鼓励奖。」
「大奖小奖都没差嘛,不都表示出版社的专家很喜欢吗?对你另眼相看啰。」
竹林老人的语气,就像迷上美男子的熟女般温柔。
树户难为情似地露出了笑容。
「所以,之后就会在书店看到树户写的小说啰?」
「现在还没成形就是了,正向编辑部提案中。因为这样,我才会辞去前一份工作。」
「你的随身行李里,有一台旧笔电吧?我想说连不上网还能做什么,其实是用来写小说的吧?」
树户寄住在竹林老人家,但晴史不曾听说其中的前因后果。
「加油啊!我也会尽力支持你。不过,工作另当别论,要是偷懒可不会放过你喔。」
「当然。」树户吃著沙拉,点点头。
「话说回来啊,像这样没有稳定工作,一直写小说,如果你会在意世人的眼光,这个镇就很适合你了。」
树户嚼著莴苣,对竹林老人拋出「为什么」的疑问视线。
「板切町啊,是那些遭社会排斥的人的容身之处。除了像阿晴这种土生土长的居民之外,多半都有自己的原因。有做了亏心事的人,也有脱离社会常轨的菁英,最后都沦落到这里。很多人都有不能为人所知、只能带进坟墓的秘密或过去啊。不过啊──」
竹林老人微笑。
「正是这样,所以一旦真的住下来后,就很难离开了。当然,多少还是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