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啊。不过,那又怎样?」
竹林老人眼皮一抬,强烈的视线射向树户,树户沉默不语。
「谁叫警察懒得派人,对这个镇根本视而不见。管他是道上兄弟还是什么东西,要是完全没人来管,这里才真的会变成非法地带。」
竹林老人虽然一天到晚嚷著腰酸背痛,仍旧充满足以压制柔弱小伙子的威严。尤其如果被那双藏在皱纹深处发光的眼睛盯住,即使是熟知其秉性的晴史,都要忍不住喉头一紧,难以呼吸。
该不会,竹林老人也是道上兄弟吧?
晴史想起他曾向本人提问,竹林老人回道:「当然不可能吧!黑道哪还要靠收垃圾跟尸体赚日薪过活。」乾脆地否定了他的猜疑。
「不过,虽然程度有轻重,各种纷争总是没完没了,动手动脚也是司空见惯。毒品、卖春跟赌博这些非法活动猖獗也是事实。不过,这里只有一点比外面好喔。」
「比外面好?是什么呢?」
「这里不会发生车祸啊!每条路都小到车子开不进来,脚踏车也马上就被偷了,根本不会有人想买。」
三人来到目的地的老旧大楼前。这栋大楼比周遭建筑物矮上许多,外墙像被炭涂过般熏黑,连一片完整的玻璃窗也没有。狭窄通道旁的店面,传出烤鸡杂串的香味。
「焚化大楼,尸体就是在这边烧的。以前是垃圾焚化设施,但后来人口太多了,不敷使用,现在只用来烧尸体而已。」
大楼入口没有门,手拉车可以直接顺著斜坡拉进去。一楼是无隔间的广大空间,只有最里面的墙边摆了一座旧式的大型焚化炉。炉子的粗大烟囱穿过天花板,伸得比板切町任一栋大楼都高。地板、天花板和屋内的墙壁,都如外墙般黑得一塌糊涂,从一排空荡荡的窗棂中,可以窥见沉于幽暗暮色的巷弄。
「所以这栋大楼只用来当焚化炉吗?」
「原本是当作住家,好像在一次火灾中全烧掉了。之后就拿来二次利用了。」
树户环顾著微暗的四周,晴史点起屋内的灯笼,回答。
「现在夏天虽然没人,冬天就会有流浪汉进来避寒。因为这里只有我们收垃圾的在用,很方便。」
「这个镇也有流浪汉吗?」
「他们待在东边的河岸喔。有兴趣的话,你之后可以过去看看。」
焚化炉的门很大,一个成年人只要稍微弯腰就能进入。炉底装有滑轨,以及一片附轮子的铁板,只要一拉把手,就能以不费力的姿势轻松地将尸体送进炉中。
「这是操作盘,绿色开关是点火,红色是关火。转盘可以调整温度,现在温度已经设定好了,不用再动转盘。」
点火作业由竹林老人亲手进行。晴史虽然也熟悉按钮的位置,但老人绝不会把操作任务交给这个少年。
晴史无法清楚区分红色和绿色。起因是在感测颜色的锥状神经中,L型锥状神经的功能不全,而导致了第一型色盲,即俗称红绿色盲的色觉异常。他之所以很快就能习惯接运尸体的工作,就是多亏了这个异常知觉,让他无法识别赤红的血肉。
从焚化炉的小窗看著夕阳色的火焰时,晴史总会不经意想著,未来恐怕再也无法感受鲜艳丰富的色彩了。小时候妈妈还在家时,那时的世界比现在要热闹一些。
点火后不到一小时,恶臭的肉块已荡然无存,化为残骨。
「烧剩的骨头要拿去哪里?」
「丢掉啊,丢到河里或挖个洞埋了。」
「不埋进墓地吗?」
「才没有什么墓地,这个镇哪有容得下墓地的空间?差别只在丢掉前有没有先去一番街的寺庙接受诵经而已。如果是独居死亡或灭门这种没有遗族的情况,照例都是烧完就直接丢掉。」
「可那样是遗弃尸体──」
「好啰,树户。」
竹林老人的声调突然强硬起来,
「你好像知道得不少,而你想说的也确实没错。不过,这样太死脑筋了。如果你认为世间所谓的常识或正确言论走到哪都通用,那就大错特错了。有句话叫入境随俗吧?就算你大谈那些冠冕堂皇的理论,只要不符合这里的规矩,就没有人会理你。」
竹林老人虽然语气冷淡,也已经足以让放松下来的树户再次闭嘴。看树户默默低下头,竹林老人叹了口气。
「才第一天,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过,说话前要先想清楚再开口。有时只要说错一个字,就可能招来横祸。」
竹林老人拍拍树户消沉的肩膀:「好好注意吧!」
最后,竹林老人用手中的喷雾瓶喷了喷三人的身体,明确地画下句点:「好,今天就到这里结束,辛苦了。」
「阿晴,手拉车跟骨头,一样麻烦你收拾了。」
归还手拉车是晴史的工作,不过就算不是他负责的,也不放心交给新来的树户。板切町的小路复杂曲折且多死巷,不熟悉当地的人肯定马上就会迷路。
晴史站在焚化大楼前,目送竹林老人和树户并肩离去,消失在巷弄的另一头。竹林老人的步伐依然稳健,似乎正说著什么事;而树户则举步维艰地拖著脚,弯著穷兮兮的背,唯唯诺诺地点头。远远一看也想像得出来,竹林老人正在对他说教。
──那家伙没事吧?
一边替树户担心,晴史拖著手拉车朝管理委员会前进。
夕阳已完全沉没。在大楼的包围下,墨蓝的夜空仅剩得一方狭长,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