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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爸爸,晴史只知道他在一个老朋友经营的小车床工厂里做著简单的工作,以及他曾经很关心孩子,但现在却连一丁点身为父亲理当具备的爱都不愿施舍给儿子,个性十分冷淡。爸爸曾度过什么样的少年时代?如何跨越苦难与迷惘成长?和妈妈是怎么认识、进而共组家庭?爸爸的前半生,晴史一个字也未曾听说。
现在自然也无须多言,晴史开始准备晚餐,并趁著烹调时间打开未读完的书。视线一角,爸爸正一脸无趣地喝著麦茶。
厚茶杯敲击矮桌的声音,以及不耐烦的砸嘴声,干扰著听觉。
「读那种东西根本没用,还真是认真啊。」
晴史装作没听见爸爸刻意放大的声音。
「就算勉勉强强学到一些知识,对你又有什么用?书上是有教你怎么把垃圾收得更有效率吗?」
实在忍不下去,晴史从书中抬起头,面对爸爸阴沉的视线。
「我是在说你浪费力气啊!不用说上学,你连户籍都没有,难道觉得未来有可能一片光明?在这个国家啊,没有户籍的人,就等于从没出生过。就算你下定决心离开这个镇,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最后落得横死大街的下场。」
──没有户籍可不是我的问题吧。
爸爸的话并不夸大,晴史是个没有户籍的孩子。虽然理由各不相同,但没有户籍的板切町居民并不在少数。不只晴史,爸爸也没有户籍。
爸爸脸上,轻轻浮现一抹嘲弄的笑。
「你是一条背脊扭曲的鱼啊。爬上陆地后,也只会嘴巴一开一阖、一开一阖,最后死掉而已。鱼离开水是绝对活不了的。就算是浮著一堆油跟藻类的污水沟,你也只能活在那里,大口把脏水喝下去。什么无聊的希望跟梦想,早点丢光光吧!」
觉得爸爸的言下之意,是笃定他一辈子离不开这个镇,晴史的脑袋一下热了起来。他不知不觉跪直起来。
「干什么,那只手是什么意思,想打你爸?」
在爸爸死寂的双眼盯视下,晴史甚至无法举起他紧握的拳头,只能停在原地。
看著气势受挫、表情僵硬的儿子,爸爸嗤之以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去外面喝一杯。」
最近,爸爸的酒量明显增加了。母亲刚离开,他刚开始在工厂工作时,确实曾经戒酒,但几年后又故态复萌了。
「要是有钱喝酒,就给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啊!」
晴史抱怨道。爸爸默默从钱包掏出几张钞票。
「这样就没话说了吧!」
他把钱「砰」地拍在桌上,粗鲁地走了出去。爸爸拿出的钱,连半个月的餐费都不够。
晴史靠在墙上,望向漆黑的木条天花板。
小时候,他觉得木条上的节眼很像人类的脸,非常害怕。当时爸爸舍不得,轻轻抱起晴史,温柔地拍著他的背,安慰他:「没事、没事。」
从何时候开始,爸爸变成了那副模样呢?
正沉浸于思绪中,一阵焦味飘了过来。
──啊,锅子!
晴史赶忙走向厨房。
*
将星期天定为休假日的,不是委员会,是竹林老人。
垃圾清运员一周可以休息一天,这是委员会允许的权利。哪一天休假交由各组组长决定,竹林老人将这天定在星期天。
休假时,晴史也在与平时相同的时间起床。结束和父亲无言的早餐,他来到位于十三番街的「图书馆」。对于失学的晴史来说,图书馆教会他文字、数学和广泛的知识,是无比珍重的老师。
图书馆有八个三坪房间大,不在委员会的管辖下。最初是某个流落到板切町仍舍不得书本的落魄学者,为了整理数千册藏书而设立的书库。镇上屈指可数的爱书人听闻此事,也陆续带来自己不需要的书。委员会认为放置不管也没什么害处,便默认了这间图书馆的存在。
图书馆的使用者多半只有具备知识素养的居民,或无处可去、游手好闲的癫狂分子,馆内总是相当冷清。
入口处,一名将届老年的女性正专注阅读文库本。她不是图书管理员,只是无偿轮班坐镇看守的,因此就算责备她怠慢工作,也无济于事。
在树户到来后,晴史对知识的渴望益发强烈。竹林老人跟树户有时会谈论时事,或提及一些困难的话题,晴史不但跟不上,还会被竹林老人戏弄:「阿晴还是一样不谙世事哪。」
「听好了,阿晴。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利用他人好意、抓住对方弱点占便宜的家伙。长大后如果不想吃亏,就要培养自己的知识跟观察力。」
听从竹林老人的忠告,晴史最近开始阅读一些有挑战性的书,但光看懂文字就已竭尽全力。晴史之所以挑选艰深的书籍,不仅是出于不成熟的倔强,也是反抗父亲的表徵。
他从书架抽出一本书,走向阅读桌时,在馆内发现一张认识的脸孔。
旁边的桌上堆了数本封面破旧的书,一名男子正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此人无疑就是树户。
晴史正犹豫著是否要打招呼,树户突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真巧啊。」树户生硬地笑了。
「我在写稿跟查资料。其实应该要去更大的图书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