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强忍住这股情绪,转身面对埃利克。
「天生词汇中除了名词外,还有其他的吗?比方说比较抽象的字,或是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有啊。当然形容词和动词都有,也有连接词和助动词。」
「那这些词汇当中,没有实际指称对象的单字或抽象的字眼,要怎么回想啊?有些字也没办法用图画表达,就只能一个一个教吧?」
「嗯~~虽然可以一个一个教,但不用教导也会自然回想起,所以一般都不会这么特地去教。普遍来说,到三岁时就会取得不妨碍生活的单字,到了十岁就能回想起六成左右的天生词汇,剩下的就属于个人差异。」
「呃……这样回想起的单字意义真的和现实符合吗?」
「符合啊,至少人们生活上感觉不到任何问题。说穿了,与单字连结的终究不是实物,而是与之对应的概念。就算是抽象的词汇,只要能限定概念的范围或理解意义,单字就会自动浮现,在这之中没有指称对象是否实际存在的问题,相不相信它实际存在也不重要。就像觉得『可爱』自然就会说出『可爱』,就像小孩子觉得痛就会哭,难道不是吗?」
「完、完全是两回事吧!」
「在我们的常识中没有不同……啊,对了。莉丝恩不也说过,她一直到最近都没跟人讲过话。不过和她对话起来也很自然吧?需要特地去学的只有读和写,也就是文字而已。」
「对喔,听你这么一说……」
雫回忆起怀里抱著孩童用教科书的少女。虽然少女自称才刚开始学字,却似乎不曾为词汇的意思而苦恼。那是因为她的内在天生就拥有与「语意」紧密连结的「词汇」吧?
法鲁萨斯的强烈日照洒落在雫身上,但现在更令人在意的问题太多,雫在大太阳下陷入沉思。回想起之前埃利克讲过的话,雫再度问道: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你和我口中的『白』不一定是指同样的『白』。但是这种单字和意义有出入的可能性,不就和与生俱来的特性矛盾吗?如果是天生拥有的本能,照理来说不是应该所有人都相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本身就是种极端的论点,况且我那时想说的只是每个人口中的单字意义有若干程度的差异。语言是与生俱来,这是大前提。就算是同样的词汇,每个人回想时的反应也有差异。不如这样想,单字本身并没有精准的定义,而是一个有范围的概念。」
埃利克说到这里,视线转向雫。
「况且,虽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最好不要太过相信每个人都一样。比方说你和我都有视力,但是眼中看见的事物不一定相同吧?」
「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大概不同。因为我看得见魔力。」
「……对喔。」
还有这个因素。两个世界之间还有魔法这决定性的差异存在。
所以两个世界对语言认知的差异同样可以当作这类问题来接受。
──「前提是,现在没有这种『原因不明的流行病』存在」。
埃利克凝视著一语不发的雫。她愣愣地回望蓝色眼眸逐渐蒙上一抹阴影的过程。不久后,他轻声叹息。
「其实遇见你之后……或者说,从你口中得知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后,我一直在怀疑。」
「怀疑什么?」
「嗯。我在想……与生俱来的语言究竟源自于何处?」
──埃利克的想法恐怕远比他说出口的还要多。话语迟了一些传到雫那边,她拾起那些话语,用来看清自己的思考。
比起青年端正的容貌,雫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倾听他口中的话语。
「关于天生词汇的纪录,最久远可追溯到大约一千四百年前『神所赐予』的叙述。话虽如此,比这更古老的纪录,不光是与语言有关,其他全都佚失了,顶多只剩口语传承。」
「喔喔,我记得你说过神话都是这一类。」
「嗯。天生词汇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认为是神给人的恩赐。不过最近的学说主要认为有一个『共通语言阶层』,因为那个阶层与人的灵魂相连才是天生语言的成因。我记得之前应该和你大致提过,在解释负之海的时候。」
「……我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应该是在坎德拉王城的地下室听他解释位阶构造时的事,但完全想不起来。大概是当时一时之间发生太多事而没能记住吧。不过埃利克没有责怪雫,点头说道:
「不过,现在也还没证明那个阶层确实存在,实际上真相如何也还在议论中。语言本身和负同样,包含在灵魂之内属于人的组成要素,同时也是基础之一,这一点在研究者之间算是大致的共识。」
雫原本就等著埃利克露出破绽并指出其矛盾之处,但这下也只能轻声叹息了。一提起灵魂,身为异世界人的她就无法轻易提出意见。况且两个世界光是构造本身似乎就完全不同。
「所以说,那个阶层中就包含了两千六百多个单字和文法?」
「也许数量更在那之上,但目前知道的就这些而已。不过我在和你相遇的一段时间之前……就在怀疑那真的是天生词汇的原因吗?」
他平静的质疑声让雫有些紧张。
──人的思考究竟能扩展至何处?
试图打破看似无可颠覆的常识时,在前方等候的究竟是真正的光明抑或是更深的囚牢?她因不知为何涌现的心悸而按住胸口,表面佯装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