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后再也没有动静。
玻璃的父亲取出钥匙打开门,像丢东西一样把玻璃抛进玄关。接着像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往我的头部挥出一记重击,我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像要掉出来。因为地面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因此我知道他也把我拖进了家里。
玻璃的父亲默默展开行动,他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好几箱汽油桶摆在地上,确认窗户是否都关好。
我的手脚也许被他绑住,完全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侧躺的脸上流出滚烫的鲜血,视野渐渐变得黯淡。
我发不出声音。刚才忽然一阵恶心,可是连想咳出异物感都无能为力,令我差点窒息。在喉咙深处,呕吐物如今仍像搭着电梯一样缓慢升降。
眼前忽明忽暗,在黑与白的明灭中,我倒在地上。
「要点火吗?」
只有耳朵清楚地听见声音。
「咦?你还活着。」
「爸爸?你要放火吗?」
玻璃在某个地方,不晓得她怎么了。父女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犹如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你还能动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动不了,你问这是什么问题,这全是因为你刚才那么用力打我,那时候不论我的脑浆还是神经,都变得好奇怪。你害我完全动不了了。」
「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嘛。」
「我只发得出声音一动也不动了。所以拜托别再打我,不要再动手了。」
「那就不打你了」
「爸爸,你要放火吗?」
「没错。」
「你要烧了这个家吗?这个家会烧光喔?」
「这也没办法。本来我准备要烧掉这家伙的家,结果我不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看了地图之后……说到这个,玻璃。」
「什么事?」
「你这家伙,那里根本没有那个门牌号码,你居然敢骗我。至少在死掉这天要当个乖孩子吧,你就是这样才会死得那么难看,真是个笨蛋。而且你假装不在家的技巧也太糟糕了,你的导师今天跑到公司,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你们家看起来不太对劲』,所以我才会提早下班。反正我已经准备要辞掉那份工作了……」
「……」
「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
「已经死了吗?到死了还这么任性啊?真受不了,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啊。」
我可以看见穿着袜子的脚趾头。
玻璃的父亲拿着汽油桶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到处泼洒液体,然后在我眼前蹲了下来。他同样把液体泼在我身上,双手合掌,忽然以奇异的表情低喃:
「拜托别变成鬼回来找我……反正你根本不懂为人父亲的心情。别怨恨我,你什么都不了解,一辈子也不会成为别人的父亲,就要这样死了……」
他彷佛自圆其说般地说完后,站了起来,又把空的汽油桶搬到某处。
痛苦和恐惧变得遥远,若事情在这里结束,神明会可怜我们吗?我沉入静谧而深远的意识深处。
(……玻璃。)
我试图转动眼珠。我在找什么?到底在找什么?
我想把像是被贴在地板上的手举起来动作。可是这只手该做什么?
要拿什么东西吗?
要把什么人拉起来吗?
要把什么人带走吗?
要把什么东西击落吗?
(啊……对了,没错,我要成为英雄。那个动作要怎么做?玻璃,像这个样子……)
变——
「……」
身!
「……」
我往上指的一根手指头倾斜着,无力地发抖。是这样的动作吗?这么做就可以了吗?
玻璃?
「啊,动了吗?你刚才动了吧!我就叫你们别玩了。」
那双穿着袜子的脚又踩着地板折返,脸凑得离我极近。他一再摇头,像在确认什么。
在他背后,我终于看见了。
玻璃仰躺在墙边,像个被丢弃的人偶,只有脸瘫软地转向这里。
她看起来就像死了。
不过我知道,我知道玻璃没有死。玻璃会一再复活,只要有氧气,不管几次,她都会重新活过来。
接着,玻璃如同我相信的那样,缓慢地举起一只手。她睁开眼晴看着我,无声地将食指往上举。她回应了我的询问,像在向我示范。
——对,就是这个动作喔,学长。
鲜血不停流着,从我的身体喷溅出来。像是以这些血液交换,玻璃的思绪强烈地流进我脑海。这就是我们变身的方式。
对吧,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