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狂妄地把音乐大学时期当作现役阶段,那么现在的她大概只达到当时的八成左右。椿瞥了一眼摊开的谱面。
她之所以选这首歌当作第一首,除了回到初心的意义之外,也因为这首曲子对她来说相对好唱。抒情的旋律宛若依照歌手需求裁剪的服饰,可以发出想要发出的声音。这首歌将没有使用而沉睡的身体逐渐恢复为能够唱歌的乐器。
她微微苦笑,黑田则对她点点头说:
「隔一段时间没练,要恢复到这样的程度,应该很辛苦吧?」
「我不会说不辛苦,可是很快乐。」
椿已经很久没有全心全意练习唱歌了。她用手帕擦汗,做了深呼吸,然后再度对黑田说:
「不过接下来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所以……请给我老实的评价。」
椿握紧拳头。
接下来其实才是她必须面对、必须追求答案的东西。
找回失去的歌声,并没有解决问题。
知道自己的歌缺少什么,并没有解决问题。
依旧留下来的问题……正是椿逃跑的理由。
和加奈美重逢之后,椿才面对污泥般的这股情感。她明白了自己不愿去看的是什么,她只能凭意志压抑想遮住耳朵逃跑的冲动。她注视著黑田不会谄媚他人的眼睛。
──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
上一次感到如此紧张,大概是那场比赛的时候吧?椿想起强烈的灯光,以及更远处审视自己的无数眼睛,觉得心脏彷佛被紧紧掐住。
不过她立刻转换想法。
黑田和他们不同。他是东都大歌剧社的总监督,也是椿的指挥。
因此她不需要害怕。黑田也注视著椿已经下定决心的眼睛。
「老实的评价吗……」
他的表情就像指挥时一般严谨而自制,在这当中又带有一丝苦涩。然后他开口:
「如果是清河……听到你刚刚的歌声,大概会说『努力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专业歌手』吧。」
「……的确。」
这个感想听起来委婉,实际上却很明快。椿闭上眼睛微笑。
换做清河,的确很有可能会兴奋地告诉她:『小椿,你太厉害了!一定可以成为专业歌手!』椿可以轻易想像到他雀跃的声音,轻声笑了出来。
不过黑田的话真正的意思却不一样。这句话只是意味著──「不常听歌剧的人听起来,会有这样的感想」──
反过来说,就是「没有到达专业的程度」。
椿闭上眼睛,按著眼头。
在那里的热度是那一天的残渣。椿忍住过去的泪水,抬起头说:
「我在国中的时候,读过特雷莎•斯特拉塔斯的访问。」
特雷莎•斯特拉塔斯是三十多年前活跃的女高音。她歌唱曲目广泛且美貌,能够将众多角色分别演得像不同的人。椿在刚认识歌剧的时候,接触到她的影像与录音,受到相当大的感动。
椿在旧书店找到的杂志上,记录著她所说的话。
「她是在接触歌剧之前就开始唱歌的。后来她偶然看到歌剧的舞台,受到很大的冲击……音乐之美让她理解到过去练习的意义。我读了那则访问,就掉下眼泪。」
椿之所以会为她的话而哭泣,是因为自己也有相同的经验。
第一次看到的公演,舞台是那么光辉灿烂,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
访问中描述纯粹感动的言语,充满对歌剧的爱与赞美。在世界舞台歌唱的歌手这样的感想,让椿知道她也曾经只是个普通女孩。
「大家一开始都一样。不论是我,或是其他人……所以我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也能够到达那里。我因为相信,所以一直不愿去正视。」
不知何时开始,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想去看了。
她觉得如果面对逐渐接近的预感,就会无法再唱歌。
实际上,被预感追上的椿的确失去了歌声。
「如果说改变斯特拉塔斯人生的舞台是《茶花女》,对我来说就是《西西里晚祷》。」
闭上眼睛,至今她也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她渴望著那道光、那股欣快,那是比聚光灯还要淡而眩目的光线。
「那首〈西西里晚祷〉,就是改变我命运的曲子。新娘看似幸福歌唱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直想要像那样歌唱,所以我才进入音乐大学,拚命练习……可是在这途中我发现了。」
在背后感觉到的预感日渐逼近,变得越来越庞大。
她依稀察觉到这个预感的真面目,却一直背对著它。
「──我没有成为专业歌手的能力。」
这不是达观,而是现实。
有一天她突然看到自己的道路前方。
即使学了声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歌剧歌手。能够站上专业舞台唱咏叹调的,只有一小撮人。
──而椿发觉到,自己并不属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