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觉吧。
某天,其中一名男人问我「你几岁?」。因为不明白「你几岁?」的意思,我只是歪过头。一旁的母亲弯起手指数了数,回答「应该六岁了吧」。
「六岁的话,你是小一生了吧,芹香妹妹?」
「小一生是什么?」
「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啊。你有去上小学吧?」
我没有上小学。
我摇摇头回答「不知道」,男人露出一脸「不会吧」的表情,连忙向母亲确认。母亲一派悠哉地表示「这么说来,好像有收到类似的通知函呢」。
其实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小学这种设施。只是,她那个当下涌现的「好麻烦啊」的琐碎情感,比其他任何事情更为优先。
她不明白要是因为现在觉得麻烦而放著不管,之后会演变成更麻烦的状况。又或者是虽然明白,却无法好好面对。茫茫然地想著「只要移开目光,总有一天,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笨蛋不会从失败中学习。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成长。
那时,多亏那个男人一直不厌其烦地劝告母亲,我才能在比别人晚了几个月的时期进入小学。若非如此,母亲恐怕会一直放著我不管吧。直到来自外界的致命性破绽出现的最后关头为止,母亲都不会自动地去做些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
上了小学后,我学会识字,能够阅读书籍后,就沉浸在课本里。
正确来说,不是沉浸在课本里,而是沉浸在「读书」这种行为中。不过,我们居住的破旧公寓里没有半本书,除了水费或瓦斯费帐单以外,连写著文字的纸张都几乎不存在。因此,我在套房里专心致志地阅读著唯一的书籍──课本。
拿到课本的时候,我第一次体认到「书籍」的概念。
在母亲外出工作的孤独夜晚,我独自待在简陋的公寓房间里,默默读著课本来打发时间。课本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娱乐。
尽管比别人晚了半年入学,但在那之后,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阅读课本上的我,想当然尔,成绩很优秀。而这个倾向也一直维持到现在。
虽然现在不会沉迷于课本中,不过,我养成了阅读课本来打发时间的习惯,所以对我来说,念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造访这间公寓的男人们,每个都是母亲的情人或是备胎。
一开始来的大多是比母亲年长的男人。过了几年后,母亲的情人变成与她差不多同年纪的人。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开始会带比自己年幼的男人回来。陆陆续续被代谢掉的男人大概都落在同一个年龄层,只有母亲的年岁不停增长。
其中有几个男人在套房里跟我们一起短暂生活过,但到头来都离开了,不曾再出现。每次进出套房的男人替换,我跟母亲的生活水平会极端地提升或下降。有时可以吃牛排,有时只能吃生蛋拌饭,有时甚至没有东西吃。
这时候,我也差不多理解到「原来如此。我们的生活水准是依据母亲带回来的男人而定吗?」的事实。
站在我的立场,我只能祈祷母亲尽可能钓到正常一点的男人。但每次汰旧换新,母亲的男人虽然水准多少有高有低,但平均值一直走下坡。一开始的时候,也有能提供我和母亲短暂奢侈时光的男人。但慢慢地,连母亲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也全数夺走的男人变多了。
正弥是母亲的最后一位情人。
母亲现在应该也跟别的情人在某个地方生活著。我的意思是,正弥是我认识的最后一个。
与其说是情人,他应该是母亲的小白脸。
正弥是个有端正面容的男人。他只会无所事事地赖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
虽然他待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但也不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那阵子,会对母亲和我暴力相向的男人不少,所以在这之中,正弥算是相对不会给人制造困扰的存在,我希望他能暂时留下来。虽然他也是个不正经的家伙,但没有不正经到极点,维持现状还比较好──就是这种消极的希望。
母亲的每个男人到头来都会离开这栋公寓,但正弥没有。相对地,母亲消失了。就在五年前。
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某天,母亲突然乾净俐落地失去了踪影。
被留下来的正弥,至今仍跟我两个人一起生活在这间套房里。
开始上课前,我暂时离开教室,到教职员办公室和班导谈事情。班导只说了「是吗?真可惜」,我们的对话也马上告一段落。还以为得多花一点力气协调的我有种紧张过头的空虚感。不过,这当然比无法达成共识要来得好。
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准备再返回教室时,我跟奋力冲刺过来的丸山龙辉不期而遇。丸山同学紧急煞住脚步,以「喔,是芹香啊」向我打招呼。我也摊开掌心,举高到脸旁,活力百倍地向他打招呼:「早啊,龙辉同学~♪」
「你的发型变很清爽耶。」
「嗯?还好啦。因为我觉得差不多该认真点了。」
最近丸山同学把一头长发剪短,也染回全黑的发色。这么做之后,他看起来也有点像个认真的高中生。
我们是高三生,差不多该认真点了。
有某种东西正在追赶我们所有人,把我们赶往某处。
在我眼中,大家看起来都很困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必须开始做点什么才对。然而,就算真的决定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开始做什么。心中只有要是不趁现在开始做点什么,就会来不及了的焦虑,却没有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