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想说些什么来反驳。
然而,我却当场语塞,无法再说不出半句话。
「芹香,你不是很喜欢学习吗?现在也是,如果不是为了考试而念书的话,就代表你是因为喜欢了解自己不知道的事、喜欢搞懂不懂的事情才念书吧?假设……」
乡津同学继续说下去。她直直盯著我的脸,没有移开目光。她相信自己的言论是正确的,那是毫不质疑自身正确性的正义眼神。你是错的,我是对的,所以,我要矫正你的错误。我要帮助你,我要拯救你,我要将你导向正确的道路──就是这种圣人的眼神。我时常看到乡津同学流露出来的眼神。
让人打从心底不爽!
有够傲慢!有够厚颜无耻!有够自大、自恋、粗神经!
「芹香要回去了。」
勉强说出这句话后,我粗鲁地收拾桌上的便当盒,「砰!」地一声将它塞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迅速走出教室。像一只丧家犬那样。
乡津同学大声呼唤「芹香!」的嗓音从后方传来,但我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我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
不想被任何人撞见的我,低著头快步走向校舍大门的鞋柜。
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但我应该马上会哭出来。
我换上乐福鞋,在脚踏车停车场里牵出脚踏车,同时不知道以谁为对象,不停地咒骂著「混蛋!混蛋!」。从客观角度来看,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就连脑中残存的那个冷静的自己也觉得「唔哇~这家伙怎么搞的啊,好可怕喔」。但这个冷静的我,没有控制身体行动的权限,只能眼睁睁看著我硬是将脚踏车拖出来,让左右侧的脚踏车像骨牌一样往两旁倒下,然后想著「哇~好粗鲁喔」。
我用力踩下脚踏车的踏板,一边让脚踏车前进,一边不停咒骂「混蛋!把别人当笨蛋一样!」。脑袋一片混乱,连嘴上这么咒骂的我也不明白是谁把谁当笨蛋,自己又是在对什么生气。我卯出全力,以半站立的姿势奋力踩下踏板,车轮转了三圈,来到我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时,我哭了出来。泪水从眼眶溢出。
喔,原来如此。我不是在生气,不对,或许是在生气,但比起怒意,我更觉得……原来如此啊。
此刻,我非常非常不甘心。
我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
对于自己有多幸福都浑然不觉,一定也不曾想像过自己眼中的「普通」,可能是别人眼中的「特别」。在普通的家庭中出生,普通地有父母陪在身边,理所当然地让他们供养自己念高中,理所当然地让他们负担大学学费。在发生什么好事的时候,有人会送上整颗哈密瓜为自己庆祝。打从出生以来,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种「特别」至今,不仅如此,还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问「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么伤人。
这种善良又正确的普通人,让我非常非常不爽。
平时鲜少动怒的我,面对这股突然涌现,类似愤怒的神秘情感不知道该将它宣泄至何处才好。不过,我觉得将这股情感宣泄在脚踏车踏板上,应该比发泄在其他人身上来得健全。好,我明白了,就把这股情感宣泄在脚踏车踏板上吧,直到它完全消弭为止。这么下定决心后,我更卖力地踩著踏板。我骑著脚踏车离开校门,来到薄川前。这里分成左右两条岔路,我能够选择要走哪一条路。我拥有这种程度的自由,也只有这种程度的自由。无论往左转还是往右转,到头来,抵达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
我往左转,沿著河畔往东走,然后右转上桥,越过薄川。在超高速的状态下急转弯的话,脚踏车会倾斜到令人难以想像的程度。呜哇!脚踏车这种东西就算很倾斜,之后也会自己弹回来呢!有了这个奇妙的发现后,我的心变得轻盈了一些。啊哈哈,卯出全力踩脚踏车还满开心的嘛。
像这样,从薄川对岸沿著河畔前进,绕回西边时,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一直支配自己直到刚才,那股宛如火焰般灼热的激动情绪也冷却不少,只剩下些许余温。发现乡津同学事先埋伏我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了。
我按压煞车握把,在乡津同学的面前停下脚踏车,然后下车。
「这是怎样?你在干嘛?像个傻子似的。」
乡津同学似乎是全力冲刺追了过来。她拱起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不管再怎么拚命狂奔,徒步的乡津同学都不可能超越卯足全力踩脚踏车的我,来到这里埋伏。
不过,这个谜题的答案很简单。就算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用看的也明白。乡津同学的脚湿答答的。水渍在柏油路面上明确显示出她的移动路线──她八成是穿越河床,笔直地从堤防爬上来,翻过护栏来到马路上吧。面对薄川,面对每天早上阻挡我去路的这条可恨的薄川,她没有往左转或往右转,而是直接跨越。
「我想!我们得好好谈一下!」呼吸逐渐恢复正常后,乡津同学挺直背脊,以令人吃惊的大音量说。
「你是笨蛋吗……」这么说的我,嗓音既小又微弱。乡津同学拥有能在奇怪的地方表现得乾脆俐落的勇气,反观我,在最关键的时候,却无法鼓起干劲,会被别人压倒。
「你直接横越薄川过来?为什么?薄川毕竟只是薄川嘛,只要想横越,或许是做得到啦~可是,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一般有人会这么做吗?简直跟笨蛋一样。你脚上的乐福鞋都彻底弄湿了耶~这样皮革会受损喔。你知道吗?乐福鞋非常贵耶,不是能让你想著『如果这双鞋烂掉了,再买一双新的就好啦~』这种程度的东西喔。你得更珍惜它才行啊。」
我叨念著这些,眼神在半空中游移。而乡津同学紧紧揪住我的双肩,我们对上视线。我的视线被迫对上她的视线。
「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很痛苦。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你很痛苦。因为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看著你啊。如果有什么事让你痛苦,我想了解。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也想帮忙。就算什么都做不到,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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