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想到这是身在无止尽痛苦之中的病人竭力思索的
解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这个忘却侦探却……只是在床上滚来滚去,就想出这种推论——心灵是有多空虚啊)
想出这种推论,心情不会变差吗——不会觉得想出这些的自己是不道德的,不会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吗?
「还有其他疑问吗?山野边警部。」
「……如此一来,就是医院相关人员擅自回收他用来自杀的点滴导管,并操作面板将病床恢复原位喽?为了隐瞒住院病患利用病床和医疗器具自杀的事实……」
这个事实再怎么样也不会被拿来跟医疗疏失等丑闻相提并论,但仍然可以想见一定会受到世人的抨击,把目不忍睹的社会问题,全都说成是院方该负责——像是病床的安全性怎样、为什么把危险的导管放在那种地方等等等等的欲加之罪,全部加诸在院方头上。
(或许院方也不认为这是「欲加之罪」也说不定——不是基于责任感,而因为是罪恶感)
因此。
因此才要隐瞒。
当然是拼了命地抢救过吧——同时也赶紧销毁了那些自杀工具。
毕竟只是为了湮灭证据,而不是要故布疑阵,所以并未把自杀伪装成他杀——于是便造成了「在平坦病床上发现不知道被谁下毒手的绞杀尸体」
这般结果。
(报警时间太晚……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点了)
这么一来,她说「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不完全是唬人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也不禁让人觉得,忘却侦探搞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搞清楚。
湮灭证据当然是犯罪行为,但自杀这件事也不能怪院方,山野边警部心想——既然如此,基于「轻易看穿残酷真相」这种理由而责备忘却侦探没有良心也实在是莫名其妙。理智虽然很清楚,不过山野边警部还是无法压抑从内心泉涌而上的情绪。
「……真令人惆怅啊。」
希望死去时,能让留下来的人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会认为这是最好的总结方式,自己的想法真是太肤浅了,觉得好讨厌自己。
哪有这么好的事。
实际的死亡是如此惨烈之事——充满执念。
死亡终究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在身体无法自由活动、意识也一天比一天朦胧的情况下,仿佛沿着仅存的一缕细丝,思考要如何让自己死去,从极为有限的条件中捻出方法,花上好几个小时付诸实行,只为一死——有人这样总结自己的人生吗?」
「我不否定惆怅这种说法。」
今日子小姐以始终如一的态度,对垂头丧气的山野边警部说。
「但是,也不全然只有惆怅喔!可能山野边警部已经忘记了。」
「忘记?」
没想到会被忘却侦探指责自己忘事。
(我忘了什么?)
「是谁摁下护士铃——我们曾经谈过这个问题吧?」
「啊……是谈过。」
与其说是谈过,实际上只是今日子小姐自顾自地提出各种假设——虽然那些假设最后都被一一推翻了。
因为根本没有凶手,所以摁下护士铃的当然是死者,自杀的霜叶总藏本人——嗯?
不对,等一下。
既然是自杀,他为何要摁下护士铃呢?那只会惊动值夜班的护士赶来,结果还做出湮灭证据的举动,搞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今日子小姐,我想不通。难不成是别人摁下护士铃吗?与本案毫不相关的第三者……」
「不是的。在摁下操作面板、启动病床、脖子真的被勒住之后——在点滴导管勒住气管,无法呼吸之后——在打算给人生来个总结之后,他摁下了护士铃。」
今日子小姐依旧十分冷静——平淡地说。
又或者是很诚恳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想,应该是在摁下护士铃的同时,老人也用另一只手摸索操作面板,想停止病床继续动作——只是从结果来看,后者似乎未能顺利进行。」
「什……你是说,霜叶总藏先生不想自杀了……是这么回事吗?虽然执行了计划,却临时改变心意……」
「临时改变心意,想继续活下去了。」
在最后的最后。
他不想死了。
今日子小姐说着,松开缠在颈项上的袜子。
「尽管已经活了九十二年,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活下去——不惜让为了自杀所布置的机关、花上好几个小时才做好的准备全都功亏一匮,也想继续活下去——打从心底想着『还想活下去』而死去。我觉得这样死,其实也满好的。」
她穿上解开的袜子。
然后终于离开那张病床——将右手伸向山野边警部。
「就像想着『不想忘记』今天才认识,感情丰沛、表情丰富的你——而将你忘记这件事,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太糟的事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