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崎当场坐了下来,向我招著手。我慎重地接近她,踩在屋顶边缘上。底下一片漆黑,看不见东西。街景被雨水所模糊,散发著微弱的光芒。我不合时宜地心想:还真是漂亮呢。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站在原地,开口问月崎。
「倒在咖啡厅那天,人在医院时。」
月崎浮现有些自嘲的微笑答道。
「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次她的口气则是感觉很不屑。
「不论是你或月崎加恋的事,统统都是。明明我最讨厌月崎加恋,记不起来才好,却全数恢复了。」
「……是我害的吗?」
「怎么可能。是药剂和一点阴错阳差的关系,导致尘封的记忆在副作用的冲击之下想得起来了。大概就是如此。」
月崎云淡风轻地说道。对她而言,回忆起来这件事本身才是问题,无论契机为何她都不怎么关心吧。她从以前就把事情分得太过清楚了。月崎是个非常善于割舍的人。
「──反倒是我该道歉吧?」
语毕,月崎抬头仰望我,于是我也俯视著她。明明她的身材应该和饭山相同,看起来却很奇妙地比饭山娇小。
「月崎加恋这个不像话的东西没有死成,变成了普通的饭山直佳。她一脸浑然未觉地活在你面前。然而,你却在饭山直佳企图寻死的时候救了她。我不但忘了内村秀的事情,最后终有一天还是会再度想不起来呀。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我又会再次记不得一切了。」
真是个糟糕的家伙呢──她一脸置身事外似地笑道。
「回想不起来,就等同于忘记了。我必定会遗忘帮了我这么多的人呀。」
「……那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我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颤抖著。这份情感是愤怒。我多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怒气了呢──喔,对了。
「如果我在生气,就是气你又想著自杀这种不良意图啦。」
上一次我的情绪如此亢奋,是饭山爽约没来看电影那时。
「我和你约好,当饭山意图自杀时,我也会一起死。」
发誓不再和她有所牵扯的我,打破禁忌再次和她深交时,知道了她的脑功能障碍。见到她在幽灵教室痛苦打滚的模样,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从前果断地跳楼自杀未遂的少女,如今则是因为侵蚀脑髓的苦楚期盼死亡──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尽管如此,我依然无法置若罔闻。我果然还是没办法默默看著她死去。没有月崎加恋记忆的饭山直佳,对我来说像是其他人,却又彻头彻尾地是月崎。
和她一同造访的白神山地,既是和饭山,也是跟月崎的旅行。辛苦的程度和喜悦不相上下。少女定睛注视著自己未来的死亡,无论怎么样都会和月崎重叠起来。若她和过去自己未能拯救的女孩是同一个人,那心情根本稳定不下来。饭山大概不晓得我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吧。这是因为,明明我是在她面前述说她的故事,她却不明所以。即使如此,听了月崎的事情后,她依然愿意开口说「我要活下去」。对我来说,这个约定比什么都还重要。
「饭山和我约好了不会寻死。是你和我这么约定的吧。」
月崎静静地仰望著我。被雨水濡湿的眼瞳,看似并未浮现任何情感。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子。这名少女的双眸没有温度,眼中不会映出别人。
「……你并没有问过饭山直佳为什么想一死了之呢。」
她喃喃地如是说。
「我看过遗书了。」
活得好累──她是这么表明的。刚开始我不明白意思。饭山直佳的高中生活看起来过得极为顺利。如果这是失去了月崎加恋的记忆所导致的,我也愿意接受。纵使就结果而言,她忘掉了我这个人的存在──然而,她所背负的缺陷却比我料想的还重大。
受到「今后的记忆必定也会全数失去」一事所束缚的她,对被封闭的未来感到绝望无比。得靠药物苟活,不断怀疑著自身记忆的人生也让她精疲力竭了。
考量到她隐瞒一切度过校园生活的心情,会想一死百了或许也是无可厚非的。纵然活下去,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仅有万念俱灰的未来在等著自己。无论是谁都会对生存失去希望。
「饭山直佳期盼从痛苦当中解放,自杀彻彻底底是为了自己。所以,她没有办法将其他人卷入其中。」
她并不希望我一起寻短。她无法只是为了让自己解脱,就连别人的性命也一起拖下水。由于我以自己的命当作人质,她不得已才选择活下去。
「那便是饭山直佳的抉择。」
月崎虽未颔首,却也没有否定。「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她回以肯定的方式相当模棱两可。她毫无疑问地是饭山直佳,也可能并不是,所以才会问「那种事情」。
「那你知道月崎加恋又是怎么会想轻生吗?」
月崎从我身上别开了目光。
她的双眼凝望著底下的黑暗。方才我看过,下面堆积著钢筋。从这个高度掉到那上头,即使是过去没死成的她,也必定会殒命吧。一起跳下去的我也必死无疑。纵使眨眼间便会命丧九泉,剧烈撞击钢筋的那一刻,铁定会痛得难以言喻。两年前,由于没有死去的关系,想必她饱尝了那份照理说一眨眼就会结束的痛楚。
月崎加恋不惜尝到如此痛苦,也要寻死的理由。
两年前,我应该隐隐约约地发现了。就在电子琴发不出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