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这样没错。
那天晚上我作了个梦。梦境极为陈腐,像个蠢蛋一样。
我梦见了二十岁的饭山。
我们俩在成人式碰面。梦中的她,有办法确实回想起记忆。高中时的我她也记得一清二楚,还笑道「真令人怀念呢」。身穿长袖和服的她变得成熟又美丽,我则是冷冰冰地说了句「我忘了」而后别开目光。不过我其实记得一切,并且很高兴她也一样。
在梦中的世界里脑功能障碍完全不存在,饭山反倒是能完美地回忆起各种事物。就连我忘得一乾二净的琐事或怪事,她都会一一回想起并出言指摘,让我伤透脑筋。感到不是滋味的我露出闹别扭的表情后,不知为何她却开心地笑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这是一场梦,便翻了个身。我就这么紧闭双眼好一阵子,等待意识落入梦乡中,可是脑袋却整个清醒过来了。一思及方才的梦境,我就会回想起现实。
我叹了口气,坐起身子来。
时针指著深夜两点的位置。今天是七月二十日,第一学期最后一天。
我拉开窗帘,外头稍微下著小雨。有如丝线般的绵绵细雨陆续打在窗户后弹开,而后水滴便连接了起来,像是河川流淌在玻璃窗上。
我打开窗户,凉爽的风便吹了进来。我的身体感到一阵寒意,这才注意到自己睡得满身大汗。尽管内容是个好梦,依据解释的角度不同,那或许算是个恶梦。
──别跟她扯上关系不就得了?
某人在我脑中说道。
──这是你的期望吧?这只是恢复原状,回到那个平稳、孤独又宁静的日子罢了。
「我回不去了啊。」
我喃喃低语。就是因为回不去,所以才会感到煎熬。雨水打中了我的脸庞。它沿著脸颊流下,从下巴轻轻滴落。
就这么被她躲著自己而进入暑假期间,等到第二学期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也不晓得饭山是否会出现在那儿。她搞不好会在这个夏天身亡。
和别人打交道,就像是踏入泥沼里一样。一旦双脚陷进去了,就再也无法抽离。一度建立起关系而联系的丝线,即使对方往生也不会消失。哪怕是人走了、线断了,每当我凝望线头的时候还是会回想起对方。虽然我不晓得死去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原本以为,我和饭山直佳之间并未相系。因此我才会想把随身碟交还给她,在丝线系上之前和她断绝往来。然而,在旧视听教室的那件事,让我体认到那是个错误。连结我俩的丝线就彷佛下个不停的雨势似的,既纤细又柔弱,或许只要有意斩断便可以甩掉。可是,即使如此丝线也不会消失。我明白到了,它是绝对不可能会再次消逝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内村秀这个人很冷酷,又任性妄为到极点,毫无慈悲心肠可言。
我彻底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但尽管如此,我也──
*
七月二十日学校举办了结业典礼。这是第一学期的结束,亦为暑假的开始。为解放感所喧腾的教室里,饭山也很开心地在和同学讨论暑期预定计画。
饭山人在片柳她们这些开襟衫组里头,我忽地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片柳她们自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饭山的神色却更甚其上,感觉挺妙的。
「饭山同学,我们到幽灵教室去吧。」
饭山感到惊慌失措。
「为什么?」
「我们要讨论开放校园股长的事情啊。」
听闻我笑吟吟地说道,饭山哑口无言。
我迅速地将她带到旧视听教室去。饭山之所以并未做出像样的抵抗,可能是过去她以相同手法带走我一事,令她觉得有点愧疚吧。幸好她给了我这个以牙还牙的机会,不然今天我可能没办法把她从片柳等人身边拉出来。
「……我之后和人家有约耶。」
「马上就好。」
我简短地回答,之后询问饭山「可以借我上次那颗自杀随身碟吗」。
尽管内心纳闷,饭山依然摸索著包包将它递了出来。我收下东西后──就这么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饭山蹙起柳眉,以带有询问意义的视线望著我。
「你应该还没把里面的档案删掉吧?」
饭山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要先跟你道个歉。我并不打算把这个还你。」
饭山慌张的神情,掺杂了困惑的情绪。
她并不是个笨蛋。
应该听得懂接下来我所要表达的意思。
「我想要永远带著它。」
饭山愣住了一瞬间,而后杏眼圆睁,直勾勾地死命盯著我瞧。简直就像是要穿过我的头盖骨,窥视脑袋里头似的。
那天饭山说了。
──我发现那东西不在手上,自己会较为快活。
我昨天花了一整晚在思考,持有那颗随身碟的意义。以我夜不成眠的脑子,听著雨声的同时细思慢想。
──明明是一颗那么小的随身碟,拿在手上却沉甸甸的。明明是我自己制作并随身携带的,但其实我并不想带著它。不过,我晓得只有自己拿著这条路可走。这是因为,如此沉重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有人在知道内容物的情形下还愿意持有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