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 我的话

  八月的某个周六下午,我偶然在原宿的后街遇到了本以为不会再见面的江森先生。当时我的工作正告一段落,而他是出差顺便观光中。虽然一度以为是认错人,就那样擦肩而过,但在走几步后又同时回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自二十岁那年夏天以来,已经有十年不见了。

  知道我在这一代的诊所工作后,他问我有没有特别推荐的店。我回答说没有。他便在附近显眼的商店买了一扎啤酒,调查了最近的公园后向那里走去。

  我们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坐下饮酒。公园里充满了绿色的气息与沥青烧焦的味道。早上收音机里说今年的夏天是最热的,实际上也是相当的热。公园里的人大多数都躲在树荫下乘凉。我只穿了一件体恤还算好,但是身穿西装的江森先生把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工作情况如何啊,有没有结婚啊,孩子有没有啊,之类的话题我们一概不提,而是像每周都会见面的朋友那样聊起了不得要领的话题。

  笑了一阵后,江森先生拍了拍手:「说起来。」

  「半年前,我下定决心买了个义忆。」

  「嘿——」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问道,「是(greengreen)吗?」

  「不,不是。」他竖起食指摇了摇,「是叫<heroine>的义忆,最近新开发出来的。」

  「<heroine>。」我重复了一遍。

  「是啊。虽然<greengreen>和<boy meets girl>也很有魅力,但最后还是选择了<heroine>。毕竟这个义忆最适合我啊。它与一般的义忆不同,不是单纯的伪造记忆,而是在虚构的记忆中套入虚构记忆的嵌入式结构」

  我沉默着听他说。

  没有告诉他<heroine>的开发者其实就是我。

  对我来说灯花的死亡等同于世界末日,但在现实中却没有带来丝毫变化。就是这么回事。根据本人的遗言,守夜和葬礼之类的一概不举行,遗骸没有人领取,当然也没有建墓碑。日后我去跟灯花的父母打声招呼,但两人却都不记得自己有过女儿,是做了与我的母亲同样的选择吧。这样一来,她曾活过的迹象就全被抹去,简直就像松梛灯花这个人打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世一样。

  我的生活也恢复了原状,回到了与她相遇之前的平淡日常。时不时地,脑袋里会涌出那个夏天发生的事会不会全是梦境这样的疑问。灯花只在极少数的熟人与我的记忆中勉强留下了痕迹。如此想来,松梛灯花这一存在与义者并无区别。要说有什么决定性的区别的话,就是在户口上记载了名字吧。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就无法再以虚构为由舍弃掉杜撰情节。仔细想想的话,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与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差别。那只是同一产品上是否有商标logo或保障卡这种程度的差异,本质上是等价的。

  重新的认知了虚构的我,在灯花去世的一年后,从大学退学,成为了义忆技工士。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努力。在病房与灯花共同度过的那一段时间,我掌握了成为义忆技工士的全套技能。试着报名了公招,结果一下就合格了。

  虽然不如生前的灯花,我也是作为颇有名气的义忆技工士活跃在第一线。对委托一概接受,从不挑三拣四,但最擅长的领域果然还是<greengreen>和灯花所孕育出的<boy meets girl>,还有就是我提案的<heroine>。

  同僚对此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我在十年间都没有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我曾被问过为何能够将没有经历过的幸福描绘得如此鲜明。我回答说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但那个答案多半是不正确的,不过也没有一一说明的义理,我就没有讲下去。

  不久前,我接受了某个杂志的采访。因为似乎听说过采访记者的名字就抱着可能的心态确认了一下,果然是和采访十七岁的灯花的记者是同一个人。世间就是有着如此奇妙的偶然。

  「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记者说,「以一句话来概括,对于天谷先生来说义忆技工士是怎样的工作呢?」

  稍微考虑一会后,我如是回答。

  「制作世界上最温柔的谎言的工作。」

  灯花教给了我这一点。

  我今年三十了。没有结婚,也没有特定的配偶。除了江森先生以外也没有像样的朋友。初中时代唯一对我有过念想的桐本希美,自那以来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居住在距市中心一小时车程的一个安静的街道,默默地生活着。每天早起沏一杯咖啡,在朝阳下认真工作,保持房间清洁,适度运动,控制烟酒的摄入,读书。时不时会去看定影,傍晚在超市购买食材,花功夫作费事的料理,夜晚听着唱片度过。过着如此过度健全的生活。与那个夏天不同的是,我的身边没有灯花。

  我还未能走出她的死。或者说我不想走出去更好。至少今后十年不会交朋友和恋人。

  这并不是对逝去的灯花的情谊。她应该也不会期望那种事。若是看到如今的我,她一定会惊讶地说「你真傻」。并且笑着说「忘记已经死去的人,快点变的幸福就好了。」像道歉般,似怜爱般,又如微微的喜悦般。

  所以,我无法爱上灯花以外的人。我希望回忆中的她能永远笑着对我说「你真傻」。这份傻气是不会治好的。

  我偷偷的给自己制作的义忆加了某个机关。有点像电脑病毒。那个病毒只在与我波长相合的人体内发作。一旦病毒发作,感染者就会被这个世界某处存在着<heroine>(或者是<hero>)的幻想所凭依。一直以来,自己得到的东西都是伪物,只要得不到存在于某处的真品,就永远不会感到幸福。

  我之所以让你有这种遭遇,不是因为想增加自己的同伴,也不是想让你尝到同样的痛苦。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着命运的对象——我打心底相信这就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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