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缓慢自杀吧。
听唱片时,料理时,泡在浴盆里时,躺在床上时。越是什么都不想,我的脑子反而越活跃。
在患者沙龙的交流会上临时编造出的〈他〉的故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时,为了给故事增添真实感而添加的一些细节,使我心中的〈他〉的存在更加具有真实感了。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谈到《他》,我想是因为其真实感(译注:这里原文是 というのも大きかったと思う,这个「大きかった」我想指的应该是「他」的形象在灯花的心中被扩大被完善吧,所以这里译为了「真实感」)。我听从我口中讲述的故事,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换句话说,从当时在场的他人的耳朵中听到了自己的故事。通过这一反馈,〈他〉获得了一种客观性•社会性,成长为更有触感的存在,更接近拥有生命的存在。
孤独越深,绝望越深,〈他〉的故事便越熠熠生辉。我一遍又一遍地从头描摹这个故事,加上细微的修改,反复推敲,再从头阅读,凝视着虚空微笑着。
那是精神上的自残行为。空想是一副烈性药,以小小的喜悦作为交换,在我的体内积存着透明的毒液。
有一天,各种偶然交织在一起,我成功地做出了难度很高的菜肴。让人忍不住想拍照纪念,味道也很棒。我无意识地想象到,如果让〈他〉吃掉的话,会很高兴的吧。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忘记了〈他〉是虚构的人物。
而后不久,我想起〈他〉并非实际存在这一事实,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几秒后,心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勺子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想要拾起勺子而弯下腰,没想到浑身力气尽失,摔在了地上。
虚无感到达了临界点,我无法再忍受下去。
回过神来,我早已号啕大哭。
我不想就这么死去。这样的结局也未免太残忍了,我还从未得到过任何真实。
死之前,只要一次就好,我想要谁夸夸我。想要被慰劳。想受人怜爱。希望有谁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无条件地接受一切,温柔地包容我。想让百分之百理解我的孤独的百分百男孩倾注对我百分之百的爱。就这样在我死后,将我死去的悲哀,作为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痕铭刻在心。憎恨导致我死亡的病症,怨恨没有对我温柔的人,诅咒没有我的世界。
空想不可能使我满足。在我心中的我,如今也一直在哭泣。刚出生的我也是一岁的我也是二岁的我也是三岁的我也是四岁的我也是五岁的我也是六岁的我也是七岁的我也是八岁的我也是九岁的我也是十岁的我也是十一岁的我也是十二岁的我也是十三岁的我也是十四岁的我也是十五岁的我也是十六岁的我是十七岁的我也是十八岁的我也是,大家,都像现在的我一样抱着膝盖像婴儿一样呜咽着。即使没有记忆,哭声一直在回响着。治愈她们需要现实的救赎,但是无论环视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种东西。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之物所以不会害怕,什么的,只是逞强而已。我害怕自己一无所有的死去,害怕的浑身发抖。
但是,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出生以来连一个朋友都没交过的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别说是百分百的男孩,甚至连百分之五十的朋友都得不到不是吗?
和同事商量一下吗?和同事联系,吐露真心?做那样的事,能得到的只会是敷衍的同情。不,搞不好会让相谈对象高兴。我知道自己遭受了同事和同行的嫉妒。我在各种地方听过自己的坏话。即使幸运地选择了对我没有敌意的人,我也只会想着「说不定怀有敌意」而导致最终的信赖关系不可能成立。坦白说,我非常害怕他们。
那么,干脆去跟街上不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吗?在SNS上招募朋友吗?怎么会。这样做不会找到真正的理解者。这就像在沙漠中寻找一根针。根据情况,也有遇上不快的情况的风险。
如果是百分之三十的同情或百分之四十的理解或百分之五十的爱情的话,也许只要拼命努力就能找到。但是那样不行。为了救我,为了救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百分百的男孩。
人们称它为不合身份的奢望。过去疏忽人际关系的人,事到如今还说要得到终极的爱,会被骂过于自私吧。会被嘲笑即使是百分之五十的同情给你也是浪费吧。但是,作为义忆技工士的直觉告诉了我。要想救你,就只能让究极的男孩子将你拥入怀中才行。要想化解在我的内心花了长时间凝固而成的孤独的话,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那之后的几天我都是哭着度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思考〈他〉的事情。事已至此,我宁愿自残到割肉露骨的地步。
吃药也给忘的干干净净,病情一口气加剧了。十五岁之前的记忆都失去,遗忘了义务教育时期的呼吸困难。人生的四分之三都被虚无所掩盖,我的人生真正意义上地接近了空虚。
考虑着〈他〉的事情。
不听唱片了,也不做饭了。甚至连站着走路都嫌麻烦,带着枕头在房间里像青虫一样在房间里爬来爬去,躺在床上,躺在地板上,躺在厨房里,躺在玄关,躺在厕所里,躺在盥洗室里,躺在阳台上。尽管如此,仍旧没有消除缠绕在身体上的倦怠感。
考虑着〈他〉的事情。
对制作那样愉快的义忆也感到厌烦,他人的〈履历书〉一进入视野就感到轻微的恶心。看到什么都会涌出嫉妒的念头,对于过着没有不足的人生却想要幸福义忆的人们真是恨得不得了。
考虑着〈他〉的事情。
之后某一天,我陷入了天真的疯狂之中。
像往常一样回味了〈他〉的回忆后,我突然想到。
人,可以将一次也没见过的对象,在心中如此清晰地描绘出来吗?
人,能够把一次也没见过的对象,一心一意地爱到这种地步吗?
如此热衷于空想中的存在,难道不是有哪里搞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