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自己的记忆会消失的话,首先记下自己不想忘记的事情吧?会反复阅读,将它烙印在脑海里吧。但是,我没那么做。没有那个必要。如果能忘记的话,想要忘记的痛苦回忆被消除的话,剩下的就有像破烂一样无价值的记忆。
是为没有体验丧失的恐怖就结束余生而欢喜呢?还是为连丧失本身都得不到的半生而叹息呢?我无法做出判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随着记忆的丧失,心灵的创伤得到治愈,渐渐地,人的恋慕之心也开始在我心中萌芽。一直看着不想看的电视,完全是想听别人的声音。
我好寂寞。现在的我,能够坦率地承认这种感情。反过来看,病前的我连承认寂寞的余裕都没有。精神痛苦的一部分被去除,内心产生了宽裕。我首次接受了并非自己选择孤独,而是孤独选择了自己这一现实。因为没有考虑将来的感情积蓄的意义,所以可以说没有必要继续装作精神上的性感缺乏症了。
我觉得反抗这个欲望也没用。在医生的劝告下,我决定参加东京都内新型AD患者沙龙举办的交流会。在以在患者之间共享烦恼和不安为目的的会上,据说去那里可以认识很多同病者。
我从哮喘中学到,痛苦是无论到哪里都是个人的东西,即使是同病者,也无法互相分享。因此,对于疾病的乐观,不安被消除等变化我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但即使这样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用健全的方式来填补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健全的寂寞。而不是在床上空想那样不健全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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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忆技工士不使用比喻。与小说读者和电影观众不同,义忆的所有者只把那当做理所当然的东西认知。这里描绘的情景是什么隐喻,这里夹着的插话是什么讽喻,不会去进行这种谜题式的解读。不要在被赋予的故事中找出多余的意义,而是要像享受人生一般享受义忆。所以,我们也没有什么艺术上的野心,自始至终都只是把愉快的情节联结起来。因此,在从事故事工作的人群中,义忆技工士被当做快餐店一样对待。
我想那样就好。我很喜欢吃荞麦面和回转寿司。如果消失了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话虽如此,当然也不能轻视比喻本身的存在。有时甚至可以挖掘出超越说话人的意图的事物核心。我们所使用的语言要比我们贤明多了。
比如说那时,看到在学校教室大小的房间里排列成圆形的十把椅子和坐在那里的九个烦恼的同病者,我想「好像是要开始讲百物语的气氛啊」。(译注:百物语,就是讲怪谈)虽说只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喻,但是这个比喻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真相。他们接下来讲述的故事让我脊背发冷,恐惧得想要呕吐。然后到了第十人的谈话时,唤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参加成员年龄和性别都各不相同,如我所料我是年纪最小的。虽然有点胆怯,但还是深呼吸后坐了下来,向四周微微颔首。然后又一次观察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满面忧郁的神情。睁着自己无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一样的眼睛。我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在什么电影里看到过这种景象。考虑了约二十秒,我想起了那个名字是「搏击俱乐部」。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我十七岁。也就是说,至少十七岁以后的记忆还残留着吧。
在场的全员都分配到了瓶装茶,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喝。与其他参加者频频对视的人们,恐怕这次不是第一次参加。没有熟人的也许只有我一人。
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打扮得很整洁,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外表。衣服和鞋是三年前买的,装饰品也一件没有带。与不化妆一样,睡眠不足与不注意健康导致皮肤龟裂,一次也没有染过的黑发被放置过头,变得像幽灵一样不成体统。
交流会结束后就去剪发吧,我想。
有人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们来开始吧,」坐在我左边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开起了头,「从谁开始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暧昧地摇了摇头。
「那么,就像以往一样从我……」
他露出苦笑,用习惯的语调说起话来。
——妻子的事情我已经大多回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在讲述在哪听过的故事,给我这样一种直率的感想。大学毕业后马上结婚,借钱开店,在贫困时代和妻子度过困境,终于事业变得顺风顺水,有了孩子,在这种时候却发现有病。虽然自己的死也可怕,不过更害怕忘记了妻子儿女。想起因认知症而认不出家人面孔的祖母。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干脆在那之前死掉好了。云云。
男子的话结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也轻轻地拍了拍手,但老实说我只是想着「过着相当幸福的人生啊」。比起同情先感到羡慕的我真是太不像话,增强了拍手的力度。
之后,按顺时针分别讲述了各自的烦恼。或许是关照新来的我,才安排了我在最后的顺序吧。并不是谁都能像最初的男性那样能言善道口若悬河,其中也有人从头到尾都是口齿不清,这让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四人是位图书馆司书。这位女性所讲的故事中,包含了几个印象深刻的花絮。在她讲述时,我注意到自己无意识中在想着「这个小故事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当做义忆使用呢」,慌忙丢掉了那可恶的想法。到现在这种时候还考虑工作干嘛?再也没有比把别人的心腹话当做饭碗更失礼的事情了。我关闭了义忆技工士的回路,像享受义忆的人一样老实的听着同病者们的故事。
第六个人的讲话结束,大家稍微休息一会。左边的男性询问我交流会的印象。我一边选择着无可非议的词句,一边在脑海中回顾着之前六个人的故事。随后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
大家说的都是亲属朋友恋人的故事。
百物语再次开始。第七人说的是家人与朋友的故事。第八人是恋人与朋友的故事。第九人则是家人朋友与猫的故事。果然如此,我确信了。虽然过程各不相同,但是除我以外的全员,都认为「自己最后的城池就是与身边人们的羁绊」。
右边年逾半百的妇人正要结束讲话。我在一旁思考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起初,我想讲述的是连失去记忆的恐惧都没有的虚无。但是,如果作为压轴的我说这种话的话,不是会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