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是温柔的,我经常做噩梦,每次梦境的内容都大体相似。
比如说,梦境中的我有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同龄的女孩子。自我弄丢了她起,梦就开始了。
我去追寻她。明明她刚才还在那里,紧握着我的手,在我的身边微笑。却在我移开视线,松开手的空档,她的身姿如同雾气一般烟消云散。
她究竟去往何方?
我向身旁的人询问。你知道「 」吗?(那个名字我自己也听不清)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于是有人答到,我不知道什么「 」。你在说谁啊?你怎么会有什么重要的人呢?说什么弄丢了,那种女孩子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不是吗?
不可能,刚才她确实在这里的。我反驳到。但是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女孩的名字了。不光是名字。她的长相,她的声音,怎样握着她的手,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有一种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不久之后,就连这种感觉也被剥夺了轮廓,从手指的缝隙中掉落。一瞬的空白之后,一切都消失殆尽,唯有丧失感残留。
也有相反的情况。有时是老家,有时是学校的教室。我被周围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到,这家伙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急着想要自报姓名,却说不出话来。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花了好长时间绞尽脑汁挤出来的,是如同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他人的名字一般的回响。他们也说不认识那种人。
就在那时,有人在我耳边低语道。「 」,你是个不存在的人哟。就像你母亲用「angle」得到的三个女孩一样,你也不过是某人由记忆改变在脑内衍生出的义者罢了。
一切都失去了根据。失去了落脚点的我,向下方的深渊无止境地坠落下去。
不管装出多么不在乎的样子,被母亲连同记忆一起抛弃的过去,也会一直在我的心中留下阴影吧。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现实则成为了一个相对较好的地方。与那边的世界相比,这边的世界还是存在着救赎的。噩梦以安全地形式折磨着我,使我有了现实给自己带来恩惠的错觉(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噩梦是温柔的。
真正令我感到畏惧的是幸福的梦。它夺走了现实的全部价值。当梦境被染上鲜艳的色彩时,现实中也会被拿走等量的颜料。梦醒时,我被告知了人生的灰色。无比强烈地认识到自己从未拥有幸福。梦中的幸福甚至连错觉都算不上,是与在这里的我完全无关的幸福。
也有很罕见的情况。在幸福的梦中,有时能自己察觉到这是个梦。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祈祷能尽早回到现实中来。如果有那个意愿的话,我作为梦之国的国王,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但我不会那么做。在这个梦中世界中越是美好的回忆,在那个现实世界里就越是悲惨,这份痛楚我深有体会。
不知何时,在噩梦中丢失了的女孩子出现在了隔壁,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歪着头,「明明只要你怀抱期望,我就可以给予你想要的全部。」即使闭上眼睛赌住耳朵,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身姿与声音。因为在梦里是可以闭着眼睛看东西,闭着耳朵听声音的。
因为我是现实世界的住民。我不出声地答到。为了在那边生存下去,我必须尽可能多的留下颜料。可不能在你这里浪费啊。
她悲伤地笑了。光是描绘这个笑颜,就已经消耗了我大量的颜料。然后梦醒时,眼前的世界的色彩相比沉睡之前要褪去了很多。梦中女孩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只要你怀抱期望,我就可以给予你想要的全部。
因此我害怕着幸福的梦。我害怕二十岁的夏天飘落下来的夏凪灯花这一幸福的梦。把自己关在怀疑和卑屈的外壳里,只想着如何保护自己。对方的情况,我一点也没察觉到。
这一生存方式,导致我往后一生都在持续为度过这个夏天的方式而感到后悔。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呢?为什么不能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心情呢?为什么不待她更温柔一点呢?
她每晚都在独自一人哭泣。
她所伸出的手,既是救赎的手,也是寻求救赎的手。
人们说,过去的事懊悔也没有用。悲叹自己曾失去的也无济于事,忘掉吧!但是我觉得这是对过去或失物缺乏礼貌的态度。对于曾经那将要露出温柔的微笑所带来的幸福预感,让人觉得是过河拆桥般的行为。
*
「的确,你做的很好。」
次日晨,我对一脸理所当然进入我房间看电视的灯花说到。
她一脸困倦的神情扭了歪头。
「在说什么?」
既然昨晚拼命地呼喊着灯花名字的丑态已经暴露给了她,也就没有在她面前虚张声势的意义了。所以我决定实话实说。
「就是说你的演技实在高明。充分体现了我的潜在愿望。就算知道义忆和〈履历书〉的内容,但是能够如此完美地表现出来,真是了不起的才能啊。让我有了真有夏凪灯花这个女孩实际存在的错觉。」
「对吧,对吧。」
她像是很高兴地点了好几次头,接着说到,
「因为练习过很多次了嘛。」
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看起来也不像是睡迷糊而说漏了嘴。
「你承认都是谎言吗?」我询问到。
「唔嗯,说了好多次,我是千寻君的青梅竹马哟。不过……」她把手贴在唇边,思考了一会,然后竖起一根食指,「对了,你知道北风与太阳的故事吗?」
这点程度我还是知道的。「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