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父母因流行病死掉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终于认识到了平凡的真相:原来人死去的时候是如此的干脆,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幸好,还有外婆对我好。和弟弟一同短暂借住在彭纳·索雷的外婆家时,身边还有一个幼小可爱的表妹琉琉。
一年后我参了军,弟弟菲利普则去什么某某贸易商人家里当了学徒。自那以来,和他只见过两面。据说连外婆那边他都没有联络过。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和无慈悲的弟弟不同,我是个普通人,渴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所以每当长期休假的时候,都会回到外婆家里。记得还经常与琉琉一起玩耍。
然而我是个军人。某天突然接到命令,被从中央调到了东南国境地带。那里离彭纳·索雷路途遥远,一开始我还会给外婆写信,后来就作罢了。帝国和原本就关系极为恶劣的欧克立德酋长国之间弥漫起阴云,随后战争爆发。战争。又是战争。血腥的战争。我表现活跃,我很擅长应付战争,立了一大堆军功,都没上过军校,就从一个下等兵转眼间变成了少尉阁下。接着又被调回中央成了中尉,就任一品红旅团第十四猎骑兵中队队长。
我春风得意,流连花柳,无酒不欢。阅遍了好女人,最终盯上的只有一位。似乎又纯情、又坦率,面目清秀的大美人。而且,好像对我也有意思。本以为只要买件高价首饰,应该就能轻易将她攻陷。
然而我大错特错。
索菲·迪洛亚。给人以希望,却不管怎么做都若即若离,为她奉献、奉献,奉献到后来,却蹦出来个丈夫。丈夫。没错,索菲是著名的美人局协作犯。同僚中有人早就清楚,却一直故意保持沉默,好有机会嘲笑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我。
我彻底上了当,被骗得什么都不剩,只留下欠债和污名,我成了众人的笑柄。那可真是让人受伤,仿佛每个人都指着我的后背笑话我,我无地自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想过要一死了之,然而比起去死,果然还是当一个死酒鬼老嫖客大赌棍满身债的臭白痴更加痛快。
不,其实一点都不痛快。
屈辱性地从中尉降为中士,若仅是如此,倒只是伤害一下我那点仅剩的尊严而已。然而接下来等着我的是,触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法第一百六十九条通称“品行规范条例”,故而非名誉开除军籍。所谓的品行规范条例,说白了就是类似“为了不玷污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人的名誉,请大家品行端正一点”的条款,以这一条的名义开除军籍在帝国历史上根本闻所未闻。
是因为我作为草根出身的年轻军官承受着众多上司的期待却辜负了一切吗?还是怪我睡了中将长子的老婆?还是说都是我那次酒醉之后在宿舍大门上画满了下流涂鸦的影响?
不论如何,我失去了职位,失去了赖以维生的工作,生活全无着落。没给我时间迷茫,讨债的又追上门来。
于是就这样,我逃啊,逃啊,最终来到了彭纳·索雷。
然而那位如同善人楷模、无疑对这样的我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外婆,却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
“……真的,受不了啊……”
琉琉睡在床铺上。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没有点灯,琉琉沐浴着青白月光。自她病重到爬不下床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天。不知是不是终于习惯了苦痛,她现在的睡颜显得很安稳。
那几个应该是叫玛利亚罗斯、卡塔力、由莉卡的家伙,这三天里似乎仍在寻找克里斯蒂安,偶尔会来到这旅馆看望琉琉。名叫由莉卡的医术士拿来的药,也让琉琉喝了好多次。
不过,我觉得,恐怕,快要到时候了。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这几天琉琉基本上都在睡,偶尔睁开眼的时候,意识也是浑浊的。
她的枕边放着克里斯蒂安寄来的三封信。昨天晚上,琉琉突然让我给她读,实在没办法只好读了。她默默听完了第一封。第二封才读到一半,琉琉就突然说起了胡话,什么‘奶奶对不起’、‘爸爸’、‘妈妈’之类的。我觉得这样不行,没有继续读下去,结果她就念叨起来:‘不要停。不能停,拜托了,读下去,奶奶。哥哥。’明明已经根本听不清了,明明已经都分不清我是谁了,真是受不了。
那几封信的内容都很无聊。以季节问候开头,零零碎碎说些近况,然后就是询问‘那边的状况如何啊’之类的。
说白了,就是很在意自己离家出走后家里的情况,又不好意思直接联络。而外婆很久以前曾是克里斯蒂安家的女佣,因此两家关系还算亲密,又是邻居,就向琉琉写信询问罢了。琉琉很有礼貌地全部写了回信,然而仔细一瞧克里斯蒂安的这三封信的寄信地址全都不一样,而且都是什么艾尔甸第几区什么什么旅馆之类的,琉琉的信真的能寄到他手里吗?实际上,把这三封信全部读完,也没有找到有引用琉琉回信的地方。全都错过了。不过原本就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这也是当然的。
“哈……”
阿德里安长叹一口气,直接对着酒瓶抿了一口威士忌。房间中并排摆着两张床,但实在是接受不了睡在琉琉旁边,所以现在只能躺在沙发上。困了的话,就去一楼食堂的角落裹上毛毯睡了便是。当初在东南边境地带连续战斗一百二十天的经历,造就了阿德里安不论喝多少酒也无法熟睡的体质。如今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变得奇怪了。心情总是异常的高涨,仿佛自己所向无敌,无所不能,然而,却又时常畏惧着某种东西。
我已经坏了。被战场搞坏了,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怪我,不是我的错。当然,琉琉也没有做错什么。明明没有错,却遭遇了这种事。
这世道为何就如此残酷呢。
“没辙啊,是吧,琉琉……”
阿德里安探出身体,伸出左手想要触碰琉琉的脸颊。
却吃了一惊。
琉琉突然微微睁开眼睛,抓住了阿德里安的左手食指。
说起来,很久以前,还是个孩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个婴儿的琉琉,就曾像这样用小手握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