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房间。不显眼的金发,穿着白色的医术士服,戴着帽子,深蓝色的眼睛。他认识她。我认识她——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察觉到了。
对于他而言,他人是必要的。只有当身边有他人存在,他才能变回他自己,他的身体和心才能和他这一存在相互调和统一。他变得更像他了,于是他认为自己很是凄惨,这模样真是惨啊,他如此自嘲。他的心中充满不安,能够治好吗?他呵斥自己,鼓励自己。他极度渴望向看护人问清楚,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不仅是关于他自身,还关于他视作生命、灌注心血、他所爱的事物,他的一切,现在都怎么样了。他贪婪地想要了解,但他问不出口。知道了,又能怎么办。什么也做不到,他现在是如此的无力,连睡觉时翻个身都做不到,因为药物的缘故,甚至也无法做太复杂的思考。自那以后到底过了多久,就连这个他都不清楚。只要去问看护人不就好了。这点事情她肯定会讲的。但是,问不出口,无法开口去问这种事。这是愚蠢的矜持在作祟,我是如此的愚蠢。他这么想。我既无力、又愚劣,沉溺于自我怜悯。我不需要鼓励,我只希望谁能来安慰我。心中的绝望几乎喷涌而出,我肯定已经没救了。已经无可救药了。我什么都不是,我失去了我自己。光是这样就对我造成如此大的打击。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我本就是为了那些东西才苟活至今。现在看来又如何呢。何等的狼狈。将一切自己的一切封闭起来,费尽全力竟只为保持沉默。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显得太过滑稽。
看护人在床边摆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他看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
看护人又在看着哪里,他不清楚。光是探寻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他内心的尊严就会被打击得粉碎。
“副长。”看护人这样称呼他。他感到了安心。这是再理想不过的第一句话。可以装作开玩笑一般回应。能够捡得一点空间,让他保全自我。他甚至在内心深处感谢着看护人。
“我记得你已经不是我团的一员了。”
本想露出一个轻笑,却只能死板地牵动那几条肌肉。这声音真是糟糕。没有气势、极为浑浊、有气无力。自己听来都觉得难受。他受了伤,他几乎崩溃,他的身体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身体到底和心还连接着吗,他必须承认并非完全分离,也正因为此他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无力,进而变得极为羞耻。
“我很抱歉。”看护人似乎有些艰难地改口,“优安先生。”
他点了点头。至少点头这种事他还做得到。他不想发出声音,因为自己的声音太过糟糕,足以将他自己撕裂。
“那个……”看护人似乎有话要说,犹豫了一阵子,又好像下定决心一样重新开口,“请您听了之后一定要保持平静。对了,先说清楚好了,绝对不是什么危险的状况,关于这点,妈妈——莫莉·利普斯可以保证。关于要不要跟优安先生说,我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说清楚比较好——”
“绕得太远了。”不由得发出了声,比刚才也就好了一点点。想想看,不就是一段时间内不说话吗,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在心底嗤笑着容易激动的自己,并深以为耻。“直说吧。”
“好的。”看护人深吸一口气,“——现在,琺瑠副长就身处收容所之中。”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随后又一次闭上。“她没事吗。”
“因过度劳累导致的内脏机能低下、贫血、心率过低。现在正在安静的地方注射点滴观察状况,没有什么大问题。”
“是吗。”
“……琺瑠副长她、向我询问了优安副长的状况。说来难堪,到底该怎么说明才好,凭我自己无法判断。我也打算去和莫莉·利普斯商量,但在那之前,我认为应该先来征询一下副长您的意见比较合适。”
他微微睁开眼睛,将脸向侧方转动,看护人正垂着头。“佩尔多莉琪。”
“在。”看护人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
“你已经不是我团的一员了。”
“啊……”看护人面色微红,“是、是的。优安、先生……但是,总觉得,说起来很别扭。对于我来说,副长果然还是——副长。”
“也是啊。”他想要干咳一声,可如今的他如果咳出来,想必会变成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看护人也会因此而担忧他吧。因此他忍住了。“对于我来说,你也并非是单单一名医术士。要让我不再将你看作是同志,也是相当困难的。”
看护人面露笑容。以前她是一名生硬的少女,如今却变了不少。变得更为柔和、更加像是一名女性,与此同时,也又一次变得强大,只是如今的这份强大中,也含着一分温柔。“我很开心。在秩序守护者的经历成就了我。那段时光已经化作了我的血肉,支持着我。但是,副长,我并不是医术士,而是一名见习医术士。”
“是吗。”
“是的。我还无法独当一面。”
“佩尔多莉琪。”
看护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将脸转回来,看着天花板。“帮我向琺瑠副长转告。”
“我该、转告什么话……?”
“我……”他‘呼’地轻声一笑,“——我没事。我还站得起来。你先走吧,一如你平常那样,一往无前——就这样说便好。”
看护人像是要把这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一样,沉默了几秒,随后明快地说道:“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来,“我还会再来的,副长。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必多虑,尽管吩咐。”
“我会的。”
“那么我先退下了。”
看护人飒爽地大步离开。那时,在看护人心中隐藏着的某个决定,他并不知晓。当他人从他身边离去的那一刻,他的意识便立即变得浑浊不堪。他摇动着、随波逐流、变得七零八落。他被折磨、他忍耐、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