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名沉默寡言的男人。
没错,只要闭紧双眼回忆,他的身影就会立刻于眼睑后方复苏。他的表情看似平淡以及不懂感动为何物般缺乏变化,他是名搭乘轮椅宛如石膏像的男子•八键风光。
当他在家时总是坐在阳台旁的摇椅上,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窗眺望天空不见尽头的彼端,他就是这么一位东洋第一的魔术师。
一如沉默寡言这形容词所示,他总是沉静且不太开口讲话。尽管寡言的理由也包含语言可能会导引结果这点,话虽如此,就算撇除魔术师家系,自己跟父亲的关系即使相对于一般家庭父子的相处模式而言,应该也同样遥远。
他几乎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有跟父亲交谈过的回忆,论及跟这种父亲有办法正常对话时,多半是他要灌输自己魔术知识的时候。
教导魔术,展示神秘,解说身为魔术师应有的姿态,接着仅在最后这一刻时,他才会如同想起遗落于某处的热情般,诉说结社的理念——也就是盟主所追寻的目标命题,这点他每次都当成口头禅提起。
他总是说这里必定会有该追求的事物,所以务必要追求神秘、追求自己的可能性。
若是被别人听见,肯定只会认为这是如同不清楚现实的孩子所梦见的,不切实际的愿望。
自己年幼时同样这么想过,因为父亲老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诉说结社理念。因此当自己询问父亲为何要以此为目标时,他伴随如今再也无法目睹的过往,以及与苦闷的憧憬重叠在一起,仅限那天曾提起过一次。
——有位我想保护的女人。
她是受到破灭诅咒缠身的女人,是名只适合冰冷细雨与被艰辛浸湿的悲哀、不论阴晴都不会笑逐颜开的女人。由于自身所背负的宿命,使她成为绝对无法幸福往生,任谁都只会放弃且没人愿意对她回首,宛如坠落不幸地狱的悲哀女人。
她总是待在父亲身边,总是在父亲的臂弯中啜泣,就连父亲也仅目睹过一次她发自真心的笑容,但就连她那临终前的笑容都能慰藉父亲。
父亲说过想要保护这样的她,结果却没能实现。
——我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
他在断气前曾如此提过。就在他们要去讨伐复苏于现代的龙,他在那最后一刻提起。父亲化身为盾阻挡在准备给予龙致命一击的自己面前,他变得遍体鳞伤。
为何他此刻才提起这段往事?机会明明要多少有多少,为何他要将这件事埋藏于自己内心深处,就连他唯一的儿子也绝口不提。
自己如此问道,父亲答复。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承担,毕竟自己是不幸女人与愚昧男人所生的孩子,然而这原本就是他跟受诅咒者许下的约定。一旦说出口,自己无疑会追寻同样道路,肯定也会像他这样迈入那条愿望被阻塞不前的末路。
所以他才坚决不提。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呢,难道是他改变心意才打算提起诅咒一事吗,难道他的回忆从那蕴藏于内心且绝对不开诚布公的束缚中解放了吗?
要听到这问题的答案,自己甚至不必开口提问,临终前的父亲简直难以言喻般能说善道,平常的他根本无法相比,已经到甚至连教自己魔术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程度。
他那「啊啊」一声感叹,或许是因为父亲对他隐瞒那愚蠢耻辱的自嘲,或者是在父亲滔滔不绝编织字句时,从而察觉到他跟平时不同,感到可笑所发出的叹息。
没错——他说因为还有留恋。即使他的身躯即将腐朽也无所谓,他跟她共同朝愿望迈进的回忆,彼此共同分享过的这份思念,他不希望伴随这副即将毁灭的身躯,无法残留于任何人的记忆中就此遭到遗忘。
这份意念即使到最后都无法获得回报,即使是一条仅充满艰辛与苦难陪衬的荆棘道路,他仍旧希望只有自己,只有这位唯一的儿子能够记住。记住一对男女曾有这么段过去,记住两人曾作过幸福的美梦,还曾以幸福的未来为目标不断奔驰。
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打算,就在此刻,就在此处,他讲出这番话究竟有何打算,毕竟自己能给予父亲的答复仅止一种,就只有这唯一的答案而已。
他根本无从选择,因为自己也跟父亲同样是魔术师。
因此——有这么一番话不断萦绕在耳边无法离去。
「——水明,只能选择魔术与静间的我,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你而已。所以算我求你,拜托你去追寻结社的理念,假如盟主对这个世界的天理所期盼的事物是真实存在于世上,那么世间就绝对不会有无法拯救的人,所以——」
——代替未能给予救赎的我,去拯救无法获得救赎的女性。
接着,最后他说出一句抱歉,梦想家人获得幸福的男子就此气绝。他就连自己的答案也没听,只传达他认为非传达不可的话后,这次确实化为宛如不会言语的石膏像。他在内心描绘的梦想尽头、总是于窗外描绘在内心的安稳、无比渴望的随处可见的家人间的相处模式,却连一次也未曾见识过就与世长辞。
他实在任性妄为,将异端道路强加于自己身上,让自己总是往险峻道路前进,最后却像这样诉说幸福美梦。
所以才说是事到如今。
没错,因此当时自己才对打算朝自身释放最后龙吼的赤龙如此咆哮。
——你的梦想,必定由我遵照你的期望实现。
……没错,自己曾有段这样的过去。那是失去父亲,对逼迫而来的暴虐嘶吼的日子,当时咆哮的情绪化为誓言,那道誓言时至如今也未曾被他视为过错而迟疑,因此当下才会有以神秘为目标的自己存在。
为证明世上绝对不存在无法获得救赎者,他不断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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