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看不见这副光景。即使如此,想必他还是能从这股恶臭,以及我们的话语当中,推测出现场究竟是何等惨况。
神父并未回话,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忽然间,神父转头面向村庄的方向。
大概是注意到有一道人影,提著装满水的沉重木桶,脚步蹒跚地从河边朝这里走来。
身型非常削瘦,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一直走到我的眼前,才发现有其他人的存在,便朝著我们露出笑脸。
「哎呀,几位是旅人吗?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呢。因为忙著打水的关系。」
按常识判断,这是极为普通的问候,但是按现况判断,实在太过异常了。
在这个状况下,怎么有人还能笑著向别人打招呼──
「那个,请几位稍等喔。我得先送点水才行,毕竟今天很热嘛。」
说完之后,女子便把桶里一半的水往田里──往埋在田里的人头洒下去。接著在把剩下的水,用长柄勺倒进尸体的嘴里。
「你在……做什么……」
「就像你看到的啊,我在喂水。要是喝不到水可是会死掉的。」
啊哈哈。女子发出笑声。
她空洞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皮浮肿,脸上还残留著泪水流淌的痕迹。
全身沾满泥巴,也染上了尸臭味,破掉的血泡将双手弄得一片通红。应该是她提著沉重的水桶,一天要在河边和田里来回好几次的缘故吧。
「审判官大人告诉我,只是喂水没有问题喔,还说农作物就是要浇水才行嘛。所以呀,我才会像这样打水过来给他喝。其实我很想帮每个人打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实在办不到呀,所以只能替丈夫打水了。」
女子边说边轻抚头发的那具尸体,和周围的尸体比较起来,状况的确好多了,看起来简直像是刚刚还活著一样。
于是我察觉到一件事。
审判官并不是把尸体埋在田里。
而是把人活生生埋进去等死。
但这名女子无法接受丈夫的死,于是神智不清地持续替那具尸体打水。
「──原来如此,地狱啊。」
我反刍著教会骑士团所说的话,望向僵在原地默默不语的神父。
「喂,神父大人啊。这就是教会的方针吗?还是说,这是『掘墓人』的个人嗜好?」
「单就讨伐魔女的行动而言,我没有指责『悖德』的权力。因为若是错放一位魔女,可能造成上千民众的牺牲。为了预防这种后果,我们并不会吝惜百人的牺牲,这就是审判官的行事原则。」
「为了讨伐魔女啊……就我看来,这只像一场打著『讨伐魔女』的名号,满足个人『杀人欲望』的行动啊。」
我环视这座「种植人类的农田」。
「有权判断对错的人不是你。没想到一个渴求鲜血的佣兵,竟然试图批判我等的做法。」
虽然他回答得很平淡,语调却带著悲痛,很明显能够感觉出来他自己也没办法接受这个状况。
「──神父大人?」
原先脸上浮著空洞笑容的女子,眼神一下子恢复了光彩。
那双眼睛直直望向神父,接著就突然丢下手上的木桶,抓著神父苦苦哀求:
「请您……请您原谅我们好吗……!我们真的不认识魔女啊!因为魔女说要帮我们收割作物,所以我们也没多考虑就让魔女帮忙了!我们没有隐瞒,全都照实说了啊……!大家都知道错了,已经悔改了!所以请您⋯⋯!请您──!」
救救我们……女子低声呢喃。
只是不断重复哭喊著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她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抽泣。
水、血和泥土混在一起,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而女子似乎恍然不觉,依然低下头去磨蹭地面。
「我看不下去了……」
我静静地别过头去,而零也同意的附和了声。
「实在是让吾看不下去了──别再卖弄拙劣的演技了,莎娜雷。」
「什──!」
什么!当我失声惊呼的同时,抓著神父哀求的女子,突然停止哭泣了。不仅不哭了,甚至连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女子的身体一下子向旁边倒去,神父连忙抱住她的身体。
「……好冰。」
神父按捺著惊愕,缓缓低喃。
被神父抱在怀里的女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生气。
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在活动说话的样子,浑身松软无力的那副身躯,毫无疑问地就是一具尸体。
「──真过分,居然说是拙劣的演技啊。这问候真令人不置可否呢。」
嗤嗤。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宛如草叶摩擦般的笑声。
不是从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而是所有埋在田里的尸体,一起发出嗤嗤、嗤嗤的笑声。
其中有一具尸体,转动浊白的眼珠望著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