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刺眼……」
在通勤的人潮已经过去了的这个时间,走在车站前圆环的看来几乎都是出来购物的主妇和第一节没课的大学生。我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混在他们之中,走向站前的商店街。乍看之下,我应该像是正准备要去大学的学生吧,实际上我应该也还保有在这附近的私立大学的学籍。
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入学后一个月就没再去过学校,现在学校里应该已经没有人认得我的长相了吧。
我走向商店街的同时看了一眼橱窗上倒映出的自己。
没染过的短发,一般平均的身高,长相就是个极其平凡的大人。只是那双眼睛,虽然这由我自己来说也有点怪,但我的眼睛有种温和的印象,至少不像对人抱有戒心的样子。
——神长智树,十八岁。
是个既没办法去大学,也没办法一直窝在房间里的家伙。如果要说我有什么明确和他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
我边走边偷瞄某间店面。
那是间小小的手工艺品店,有一位老妇人坐在那间店前面的椅子上。
她将细瘦的双手放在膝上的身影,和摆有多样商品的店面陈列融为一体。年纪将近九十岁了吧,在白色的短发下,披着褪色针织衫的背像猫一样弓着。
老妇人像是睡着了似地闭着眼睛,然而定睛一看,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从她弓着的背后可以看见毛线堆成的小山,到昨天为止还能更清楚地看出毛线的颜色。
「……看那样子,大概就是这两天了吧。」
这时,矮小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从店里走了出来。
弓起的背和褪色的针织衫——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完全一样的老妇人,缓缓地经过货架前方,走向店前面的椅子,坐在她固定会坐的位置上。
半透明的老妇人和后来出现的老妇人,两人的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他们」是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半透明人影。
真要说的话,他们是残留在该处的人类记忆——也就是幽灵。
也可以说是类似地缚灵的东西吧。「他们」会分别在特定的地点,反复上演记忆下来的动作。
反复的时间因人而异。有在一分钟内慌忙地反复行动的人,也有超过三十分钟以上动都不动的人。
有时也会忽然消失,但会再度出现,重复上演同一个片段。
「他们」无所不在。有呆站在车站月台的、走在黑暗夜路上的,或是在公寓阳台上站着不动的,「他们」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而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就算我为此引起骚动,也只会被当成怪人而已。
我从小开始就能看见「他们」。
和父母的关系之所以会不好,也是因为我频繁地指着一般人看不见的「他们」,控诉着「他们」的存在。对父母来说,我现在也是个「好像可以看见幽灵,令人很不舒服的儿子」吧。
不过他们的认知不太对。
因为我看到的不是普通的幽灵——而是将死之人的亡灵。
正确来说,由于当事人还活着,或许该称之为生灵,可是对我而言「他们」是亡灵。要说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不断在重复上演着自己未来迟早要迎接的死亡之时。
我已经不只一两次看见「他们」从月台摇晃地掉下轨道的幻影了,也曾没注意到倒在路边的是幻影而冲上前去。这是因为半透明的身体颜色变得愈来愈接近实体时,就代表「那一天」快要到了。
不断重复上演死亡瞬间的「他们」,最终将和实际的自己重叠。就这样迎来人生的最后一刻。
——我已经看过无数那样的场面了。
虽然我因为这双眼睛而有过许多不好的经验,但以某件事情为契机,我终于连学校都去不了了。而母亲对于本来就已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儿子不去上学这件事,似乎也因无计可施而放弃干涉。
真要说起来,自己的儿子卷入出现好几位牺牲者的连续随机杀人事件中,我想不管是谁都束手无策吧。
我自己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包含那起事件在内,过去的记忆出现许多漏洞。明明是自己的过去,却尽是些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反正大概都是些不要想起来会比较好的事情,是无所谓啦。」
尽管如此,有时仍会像今天早上一样,接触到应该已经遗忘的片段。
——那是我还想要利用这双眼睛帮助他人时的梦境。
而且我想那一定是这份希望像被人嘲笑似地粉碎时的……最后的记忆。
就算我无法清楚回想起那个事件,仍记得那严重的失落感。
像是身体冷透了又反过来被点着般的冲击。
让脑袋一片空白的绝望。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一切,没有更多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是在呼喊谁的名字。
就算想起来也没意义了吧,毕竟是一切都早就已经结束了的事情。而我也不想再经历同样的事情了。
所以——我再也不会直视「他们」。
「……哎呀。」
坐在店前的老妇人喃喃说了句。我犹豫了一瞬间,走过去捡起发出清脆声响滚落的拐杖。我把拐杖递给老妇人,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