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有什么好笑的?」
「哦,脸啊。」
我们只有声音没有一模一样。他是说谁的脸,这就不必问了。
「……有什么好笑的?」
我用另一种意思拋出同样的问题。个子比我稍高的弟弟「哇哈哈」地捧腹大笑起来。他不但回答得模棱两可,态度也拐弯抹角,是个坏心眼的小鬼。不过当然,即使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在笑姊姊的脸」,我也一样会生气。
不对不对,他只要改掉盯著别人的脸笑的坏毛病不就好了吗?
我发现其他介意的地方,所以换了个问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看的?」
「从你把脸埋在手中,发出像山羊一样的叫声开始。」
「噫!」
「对,就是这个。」
我从指缝间偷瞄到一阳的笑容。他的表情无忧无虑,跟我比起来笑得自在多了。
弟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也从不客气。
「可是和刚才不一样耶。」
「咦?」
「看姊姊闷闷不乐可不好玩啊……」
大放厥词的小鬼。还有他充满担忧的眼神是怎样啦!
「既然好笑的时间结束了,我要回房间啰。」
一阳自顾自地说完、笑完就离开了。虽说是离开,但其实只是到隔壁房间。
「臭小鬼……」
竟然在别人认真抱怨前就逃之夭夭。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态度面对姊姊的呢?以前明明……不,他从小就爱恶作剧,或许根本没变吧。
我也是从小个性就畏畏缩缩的,彷佛是和老是先一步往前冲的弟弟取得平衡。而且似乎是无意识的,或许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与他对称。
如果我和一阳性别相同,会不会连个性也如两面镜子相互映照呢?一阳若是女生,就会跟我一模一样,或许还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这么一想,我便为这并非现实而松一口气。
双胞胎妹妹(幻想中的)与自己喜欢欢的男生交往,光是想像就教人不寒而栗。
我把才刚要冷静却又烧起来的脸颊贴在窗上冷却。从二楼望出去,可见井然有序的街景在逐渐西斜的太阳照射下泛黄。气球般的云朵飘到夕阳远方,为天空营造出景深。我把手扶在—上,呆望了好一会儿。
接著,目光落到从屋前马路走过的人影上。
那是隔壁的家事机器人。它留著水蓝色的卷发,戴著独特的发饰。女生造型的机器人总是很吸睛。它的手脚恐怕比我还纤细,却能提著三、四袋塞得满满的购物袋,脸不红气不喘地走路。走在它身旁的妈妈空出手来牵著小男孩,小男孩热情地对家事机器人说话。男孩大概还分不出人类与人型机器人的区别吧。
这稀松平常的景色,却让我忍不住「咦」了一声,贴在窗上直盯著。我好像看到和男孩说话的家事机器人在笑。它为了回应男孩,大部分时间都低著头,我只看得见嘴巴。但在我眼中,它的嘴角与脸颊都挂著温柔的笑意。我想进一步确认,但女机器人和男孩已经迅速进入隔壁屋内。我就像额头撞到一面隐形的墙,纳闷在胸口挥之不去。但我也不打算再确认了,于是把脸从窗户挪开,心想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决定不再深究。
毕竟人型机器人会笑,可是前所未闻的事。
生活中有家用事机器人的身影——也就是安卓(Android)——对我而言再正常不过。安卓以一家一台的趋势普及,当然我家也有。它能搬运大量行李,做体力活时眉头也不皱一下,但没有笑的功能。它也不会唱歌,没下达命令时就安安静静的。有些人很喜欢这种泾渭分明的感觉,但好像也有人感到不满。
它精致的外型,或许代表人们对机器人的期待早已超越了机器人。
窗帘拉上前的一瞬间,从剩余缝隙透出的光景夺走我的目光。
如燃烧殆尽般变色的太阳,在镇上洒满赤红的光芒。夕阳无声、静谧地,朝天空的彼端落下。余晖逐渐涂满数不清的屋顶,以及住在城镇里的人、机器人、猫与鸟。温柔但不协调的光芒模糊了轮廓,将城镇笼罩起来。
当世界末日要降临时,会不会也像这样一目了然呢?
我彷佛从窗帘的缝隙中,窥见那荒诞的一瞬间。
一九九九年,这个星球顺利地活了下来。
毫无根据的人类灭亡预言并未实现,于是,我出生了。
天空与星球像战胜了藏镜人恶作剧般的末日预言,今日依然轮转著。但现在某些地方的某些人,依然虎视眈的地追著这些论调,彷佛希望星球毁灭。
我滑著手机,发现最近这些谣言好像变多了。人类灭亡、战争等等空穴来风的标题愈来愈常见。仔细一看,连城里都多了奇怪的招牌。
『末日将至。』
『倾听星球的声音。』
挂在住家墙上平日不曾留意的看板,偶尔也变得醒目。
当然,挂上这些看板并没有引发任何怪事。不经意抬头,天空没有突然暗下来,远方也没有巨大导弹飞来。
由红色与银色交错漆成的铁塔黑影,如时钟的指针为城镇刻下早晨。
一如既往,什么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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