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开始的时候后他就知道这是个梦。
准备回家的竹井,正在沿着坡道往代官山公寓的方向前进。地面像是笼罩着一层黑影一样黑漆漆的,唯有那栋混凝土的公寓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辉。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有一点脏污或者裂痕。就像是刚买回来的积木一样。
穿着青色条纹和服的八重,正站在三楼的窗边。那是刚结婚的时候,她经常穿的衣服。眼中的八重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而且看起来还是怀有身孕的样子。
这是在惠子出生前不久,他看到过的场景。正要关上窗户的八重注意到了竹井。像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向他招手,或许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太幼稚了,八重动作有些生硬的低下了头。
就在竹井深吸一口气想要跟八重大招的时候,剧烈的咳嗽让他回到了现实。竹井正蜷缩着躺在床上。从肺部传来的疼痛就像是背后被人用针扎了一样。这时感觉到有谁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背部。他微微睁开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满头白发的八重。
“还在疼么”
竹井摇了摇头,说了声没问题。这么说过之后确实也感觉疼痛稍微缓和了一点。
这里是代官山公寓的一楼。竹井靠坐到摞起来的坐垫上。虽然自己感觉才刚过完中午,但是屋子里的荧光灯却都已经点亮了。看来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的样子。
心口又传来了从未有过的剧痛,竹井这次只是暂时从医院回到了家里。他第一次看病是去年秋安的时候。医生虽然告诉了他一个病名,但他马上就知道那是骗人的。有一个熟人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跟他一样的症状,而那个熟人在一年之后就去世了。自从住院之后他就不停的去询问自己的病症,最近终于被明确宣告是胃癌末期了。
不可思议的是竹井并没有觉得那么震惊。自己七十七岁的喜寿也已经过了,现在自己的心情感觉就像是该来的总要来一样的。但是在那之前,自己想要再回一趟那个自己住了几十年的代官山公寓。用这样的理由,当然顺利说服八重他们。所以就得到了从今天一天的外出许可。
“爷~爷!”
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吐字不是很清楚的声音。穿着带领子,看起来像是正装的连衣裙的女孩子,两只手扒在被子上。她是竹井的重孙女千夏。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岁才对,但是个子已经很高了,还有着挺拔的鼻梁。看起来就像是小时候的惠子。
“不是爷爷,而是曾爷爷才对吧”
个子高大的浩太笑着订正到。抱歉,在您这么累的时候还来打扰,说着,浩太的妻子就准备把千夏抱起来。
“没关系的,厚子。这样就挺好”
竹井挥手制止。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了。自己刚才一直在跟上京来的浩太他们在聊天。
浩太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一家商社上班,三年前,跟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在交往的厚子结婚。现在一家三人一起住在神户那边。虽然嘴上说的是为了补偿盂兰盆节的时候没能回来,但是会在九月末这种不前不后的时期,特地全家三人一起上京,原因早就不言自明了。要在这个公寓里跟竹井见面,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
过了今天,竹井就又要在回到医院去了。再之后的事情,恐怕全家人都很明白。
“爷爷,要睡觉了么?”
千夏天真的询问。不,这个孩子应该不能包含在内。人生要走到终点这种事情,两岁多孩子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竹井放松了表情,抚摸了一下她扎起来的头发。
“已经起来了。只是因为太久没回来,突然安下心来才会不小心睡着了”
说话的声音没什么力气,还有些沙哑。他尽量用了比较简单又容易说清楚的词语来组成句子。
“安新?”
“平静下来……开心,的意思”
“自己家,很开心?”
听到曾孙女说的话,不知为何感觉心头一震。
“是的,很开心哦,惠子”
面前的千夏有些呆呆地望着他。竹井叹了一口气,自己刚刚说的那是女儿的名字。在这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叫错过家人的名字。
不知何时,竹井的意识又飞向了遥远的过去。
手里牵着摇摇晃晃走路的惠子,在夕阳中一步一步地登上公寓的楼梯。她身上的那件有点短的连衣裙是八重亲手做的。就在马上要到达二楼的的时候,惠子一下子变高了,头发也变长了,背上还背着双肩包,是小学时代的惠子。因为是在梦中,几年的时间简简单单的就能跨越。摇晃着背上的双肩包,她就跳上了楼梯。
站在二楼的惠子,像是跳舞一样的转了一圈。一瞬就变成了穿着蒙佩的女学生的样子。这回她耸着肩,一步一步沉重的向上走去。是战争时期,送俊平出征那天的惠子。(蒙佩:只是读音没查到对应的词,感觉是日本人也快忘记的一个词,查过之后应该指的是战争时代以及战后穿的那种束口的衣服,对他们来说是战争和贫穷时代的象征)
那段日子,竹井虽然知道女儿是在牵挂着的人是谁。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女儿,只能默默的祈祷俊平能平安归来。
终于走到上最后的楼梯,这次的惠子穿着鲜艳的青色连衣裙,头发也扎成了马尾辫,一副年轻妻子的模样。就像过去竹井做过的那样,手里牵着年幼的浩太,走上了三楼。
惠子打开们,走进了那个竹井曾经住过的房间。耀眼的夕阳撒满了整个走廊,脚下沐浴在橙色的光辉中,竹井也走上了三楼。
对了,竹井心中念道。
这里是自己真正的家。自己终于回家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已经变得有些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