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国中后,出现最大变化的是我的打扮。可爱又流行的“包装”。名为女国中生的“包装”。脱下平常穿的那套皱巴巴的连帽上衣和裙子,换上学校指定穿着的西装外套后,老实说,我满心都是期待和兴奋。
“老师,你觉得如何?”
对于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就要坦率直接地问出口。换上还穿不习惯的制服后,我随即走到老师身边。完全不会让心情随着暖春的活泼气息起舞、作风走硬派路线的老师,隔了半晌后这么回答:
“挺适合你的嘛。很可爱。”
“……谢谢你。”
“啊,你不会因为这种称赞而开心是吗?嗯,是无所谓啦。”
没有这回事,我很开心。老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称赞我的制服打扮的人。尽管是只为了单一对象而举办的品评会,但既然对方是一位天才小说家,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让这样的人物担任评审,甚至可说是过于大材小用。
盯着我看了片刻后,不知为何,老师露出满足的笑容。在我涌现不好的预感时,他已经开口了。
“你会慢慢变成大人呢。我觉得有点寂寞耶。”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
“等到小梓变成大人的时候,我也老了很多岁。想到这一点就让人微微沮丧啊。”
笑着这么说的老师,外表看起来和我们相遇时完全没变。我觉得这是因为我和老师的时间流动速度不一样。老师一点都没变,我却入手了新的制服,同时也出现些许改变。
“你有感受到成长痛吗?毕竟还只是国中生,之后应该仍会不断成长吧。”
“我也搞不清楚。骨头这种东西会继续变大吗?”
“会喔,会变大。”
说着,老师将手贴在我的背上。
每当老师的手指滑过我的背部,我便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浅。因为不想被他察觉到我屏息的反应,我的呼吸因此变得紊乱。或许是发现了这一点,老师以缓慢的动作搔了搔我的肩舺骨附近。
“你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老师像是安抚我似地这么说。听到这句话,我缓缓回想起母亲的事。
到了这个阶段,我和母亲几乎已形同陌路。因为她似乎寄居在别人那里,我们甚至不曾碰到面。被关在壁橱里的那段期间,我曾经听过母亲在家里跟一个男人聊天。她大概是去跟那个男人同居了吧。
在这个被自己抛弃的空荡荡房间里,看到女儿日渐成长茁壮,或许是一件让人不太舒服的事情吧。不过,要正视这样的事实,想必更令人痛苦。母亲选择完全不干预我的人生。无论是养育着我的其他人的存在或是老师,她都当作没看到。
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最后成了一个仓库。我舍弃了这个宛如置物空间的地方,开始长时间赖在老师家。“天黑了就回家”的约定变得暧昧模糊,我很清楚自己原本的生活正在一点一滴地死去,也能感受到状况随着我的骨骼发育而出现变化。
只是,这段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
遥川悠真这个存在,恰巧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崩坏瓦解。
将“崩坏”这种夸大的词汇用在人类身上,或许有点奇怪。然而,正因为我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观察到这样的事态,所以能够明白那正是只有“崩坏”足以形容的变化。
第一部作品《远方之海》、第二部作品《星象考察》、第三部作品《泪湿的夜》,在发表了这三本小说后,遥川悠真便进入沉潜期。曾经表示自己会继续积极创作的那名年轻天才小说家,首次遭遇了挫折。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遇上的瓶颈。
老师并非没有继续写作。他把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小说。然而,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而已。无法完成的那些故事,全都默默地消散了。
这是《泪湿的夜》发表经过了半年左右的时候,也是社会大众对于新作的评价差不多定型、将相关结果反馈给老师的时期。
完成《泪湿的夜》的原稿后,老师有一阵子不再写小说。我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他。老师每天都一定会写小说。就算陷入低潮期、反覆写出无法采用的文章,他还是每天都会敲打键盘,但这次老师完全中止了创作的行为。
至今,我仍忘不了老师当时以黯淡的眼神沉默度日的模样,彷佛是在等待行刑日到来的死囚。这段期间,老师几乎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甚至不会在沙发上打瞌睡,只是茫然度过每一天,然后在体力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昏睡过去。这样的状况不断上演。
“能够出书,你不觉得开心吗?”
面对为失眠和缓慢恶化的厌食症所苦的老师,我忍不住这么问。以一双茫然眼睛望向我的老师,看起来明显比过去消瘦许多。
“……虽然开心,但是比起开心,恐惧的感情会先涌现。担心要是失败的话该怎么办。”
“小说有失败与否的问题吗?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小说,只要是老师写出来的作品,我一定都会喜欢的。”
到现在,我仍在反覆抄写老师的小说。
被老师调侃的抄写用笔记本,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本。我抄写《远方之海》的内文,将《星象考察》完整重现。不仅如此,我甚至也把老师未完成的那些小说片段抄进笔记本里。一如字面所述,我吸收了老师创作出来的一切。
我脑中的书架摆满了遥川悠真的故事。我有自信在《泪湿的夜》出版后,一样能将这部作品视为珍宝深爱。
然而,这样的事实已经无法拯救老师了。
“只有你喜欢的话,也没有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