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我一瞬间涌现大声哭喊的冲动。但因为我很清楚要是这么做,自己就真的完蛋了,所以才勉强克制住。
“嗳,梓。”
母亲转过头来,脸上有着我至今未曾看过的笑容。
“妈妈带你去书店吧。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很久。尽管如此,我仍说不出半句话。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出家门。穿着家居服来到外头,以及在大白天和妈妈两人单独外出,都是我第一次体验的事。妈妈牵着我来到住家附近的一间大型书店。现在是刚开店的时间,店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
遥川悠真的新书,和他的第一部作品《远方之海》一起被大规模展示在店内。层层堆叠起来的无数本着作上头,有着“众所瞩目的新作”这几个抢眼的文字。
“没关系的哟,梓。你想要书对不对?”
妈妈带着热度的轻喃,至今仍在我的耳畔回荡。
“我要开始计时喽。”
“妈……妈妈……”
“五分钟。”
她残酷的态度,几乎足以让我全身冻结。那是能够完美摧毁一个人内心的独特处罚方式。我甚至无法判断五分钟的限制时间究竟太长或太短。被妈妈从后方推了一把的瞬间,我随即冲了出去。
我自己也觉得,当年的我手脚真是俐落。在没有让何人发现、被任何人斥责的情况下,我偷走了一本书。
被我拿在手上的小说,不是失去的那本《星象考察》,而是《远方之海》。或许是因为在脑中三番两次将它从书架上取下的缘故,我的双手不自觉地被它吸引,然后偷走了它。
“三分二十八秒。”
妈妈简短地这么说。
在那之后,我和妈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回到家后,我赶在妈妈开口说些什么之前,便钻进壁橱里头。我将《远方之海》揣在怀里。过去,我一直梦想着拥有这本书。然而在这片黑暗中,这本书完全不愿意引导我前进。
到了隔天早上,妈妈并没有来拉开壁橱的门。
听着传入耳中的声音,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早上,但仍无法从壁橱里岀去。这种事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妈妈也不会打破她自己定下的规矩。
可是,又静静等了几个钟头后,壁橱的拉门仍没有被人拉开。我实在很想去上厕所,不得已只好自行拉开拉门。现在已经是过了中午的时间。
妈妈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如往常的甜面包,还有装在信封里的一笔钱。之前从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妈妈应该都会在这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才对。
吃完甜面包,我默默钻回壁橱里。然而,在这之后又过了两天,妈妈依旧没有回来。
过去束缚着我的枷锁,轻易地消失了。在太阳下山后,我的世界仍然明亮无比,不再有人催促我该做什么,不再有人指示我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我失败了。
在这个妈妈不存在的房间里,我仍继续钻进壁橱里生活。直到第三天,我才停止这样的行为。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进入壁橱,而是一直待在明亮的房间里。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受到惩罚。
我待在这个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里,面对那本《远方之海》。
被我偷回来的这本书,比脑海中的那本要美上好几倍。我记得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毕竟在那片黑暗中,这本小说一直是为我照亮道路的灯塔。可是,在这个明亮的房间里,这本小说成了平凡无奇的一本书。
被烧焦的《星象考察》还搁在流理台上。回想起来,那本小说正是一切的导火线。因为我将手伸向它,才会让自己的世界如此轻易地瓦解。这么想之后,我甚至开始觉得那本书很可恨。
唯一喜欢的东西、支撑自己的东西,现在却在眼前慢慢失去光彩。这是我至今从不曾体验过的恐惧。总觉得,彷佛连自己的存在都一起慢慢地粉碎崩落。尽管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只有一个方法能阻止这场崩坏。
我下定了决心,背上书包踏岀家门。染上一片橘红色的天空,是为我提示时限的指标。照理说,看到天空变成这种颜色的时候,我应该要回到妈妈所在的地方。但现在,我做出了可说是完全相反的行动。
我将《远方之海》揣在怀里,跑向住家附近的某个平交道。只有这本小说,是我直到这一刻都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打算寻死。
将这个念头化为言语,想必只会沦为陈腔滥调。然而在那个当下,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我只能趁着还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让一切结束。
我站在不断发出当当声的平交道外侧,等待列车驶过。虽然对自杀这项行为不是很清楚,不过再怎么缺乏想像力的人,也能明白只要在列车出现时冲到轨道上,就会被辗毙的事实。
我不知道自己目送了多少辆列车离开。尽管想死的念头是认真的,双脚却迟迟无法动弹。只要踏岀一步就能跨越的那条线,彷佛离自己好遥远。我只是默默盯着脚上那双鞋子。又有一辆列车来了。
等下一辆列车来了,就去死吧。等下一辆列车来了,就冲出去吧。等下一辆……我轻声为自己的寿命倒数计时,并紧紧拥着怀里的那本书。
就在这时候──
“打扰一下。”
平交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道清爽干净的嗓音。原本只是盯着自己脚边看的我,抬起头将视线移往对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