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目睹憧憬的人堕落得一塌糊涂时,会涌现“拜托你快死吧”的想法,是因为敬爱对方;会期盼“就算这样,也请你继续活下去”,则是基于个人执着。因此,我希望遥川悠真死去。
我的神没有死去,而是一直苟延残喘。我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残酷,然而,这便是我的真实。只有这是我的真实。
若想说明我犯下的罪行,恐怕还是得从六年前说起。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老师则是一名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小说家。
对那时的我来说,会为任何人敞开大门的学校图书馆,便是自己的归属之处。每到放学后,我必定会待在那里打发时间。
‘在江户幕府颁布禁教令之后,仍继续偷偷信仰天主教的信徒,无法持有圣经。于是,他们转而将圣经内容记在脑中,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将教义传承下去,并以此为信仰的依归。’
读到这里的时候,告知现在时刻五点的钟声响起。虽然很想读到一个段落再说,但要是没在这个钟声响起时离开图书馆,我就会来不及回家。我有些依依不舍地阖上书本,将它放回书架上。
“如果有看不完的书,也可以外借喔。”
看到我有些困扰的样子,图书管理员这么表示。尽管知道只是白费力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提议──她看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幕居同学,你经常看一些比较艰涩的书呢,所以应该会想借回家慢慢看吧?”
管理员的嗓音实在太温柔了,让我莫名涌现了一股愧疚感。
“对不起……我回家之后没有时间看书。”
“是因为要学才艺之类的吗?”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手腕上那只有点太大的手表。五点三分。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要是半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就有可能会来不及。
“谢谢你。”
“啊,对了,遥川悠真好像又要推出新书了哟。”
管理员开心地这么说。
“你应该很喜欢他的《远方之海》吧?我看你反覆读到都快背起来了。”
她或许看到我将那本书放回书架上很多次了吧,或许连我如痴如醉地反覆阅读的模样都一并看在眼里。这样的遥川悠真,即将推出第二部作品。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让我亢奋到心脏几乎隐隐作痛的程度。
“真的吗?”
“到时候,我会帮你办一张借书卡。”
管理员笑着对我说。我没能明确拒绝她,就这样离开了图书馆。
我就读的小学跟住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概走路十五分钟就能抵达。我沐浴在黄昏余晖中,走上老旧公寓的二楼,来到玄关大门外头。
这时,我又看了一次手表。现在才五点二十七分,所以我站在门口静待半晌。不能晚到,但也不能早到。在指针刚好走到五点三十分的瞬间,我打开大门。在玄关等候的妈妈淡淡开口:
“欢迎回来,梓。”
“……我回来了,妈妈。”
“十五分钟。”
“是。”
搁在餐桌上的,是还放在超市塑胶袋里的甜面包。我从几个甜面包中挑出菠罗面包和巧克力螺旋面包,然后望向时钟。
说完“我要开动了”,我便马上开始啃面包。十五分钟很短,没有半点能犹豫不决的多余时间。
吃完面包后,间隔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便是洗澡时间。花二十分钟将身体和头发清洗干净,在六点半之前换好衣服。接着,在七点前做好明天上学的准备,然后站在和室的壁橱前。
“动作快点。”
早在妈妈这么开口前,我便已经在壁橱外头待命。不过,这样的光景或许无法映入她的眼中吧。妈妈拉开壁橱的拉门,我默默地钻进里头。将我的书包和鞋子一并塞进壁橱里之后,妈妈关上拉门。我的视野跟着覆上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
从晚上七点到隔天早上七点,我都会被关在这片黑暗之中。打从我开始上小学之后,这样的习惯便一直持续着。
我在黑暗中屏息。在妈妈主动拉开拉门之前,我绝不能跑出去。也必须遵守每天的作息安排,不能有一点延迟。这是我和母亲两人的约定。
黑暗的十二小时就此开始。
在这么早的时间,我不可能涌现睡意,可是妈妈规定的时间是绝对不能违抗的,我只能想办法和这片黑暗好好共处。把能够在脑内玩的游戏差不多都玩过一遍,也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一直睡下去的时候,我和阅读这个习惯相遇。
这样的习惯,甚至让被丢进黑暗里的我涌现了找到烛光的错觉。
“……‘他们转而将圣经内容记在脑海中,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将教义传承下去,并以此为信仰的依归’。”
我轻声道出今天才刚看过的一段文字。
我想,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在借书卡上签名吧。
因为没办法在壁橱里头阅读,所以,我转而在这片黑暗中回味在图书馆里看过的书。以白天读过的书做为路标,藉此在黑暗中前进──就像这样,我把刚吸收的文字当成一种游戏。
这个家里头看不到一本书,不过,我脑中有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书架。只要把中意的书籍放进这个专属于我的书架上,就算身处黑暗,我也能随心所欲地阅读它们。之所以被偷偷信仰天主教的信徒的那段叙述吸引,或许是因为他们让我有种亲近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