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老师与我身上都留下了伤口。那是肉眼看不见,外表充满活力,却会突然令人想停下脚步的心灵创伤。
在我们参与的案件中,第一次无人丧生,反倒还成功救出了应该已经死亡的母亲与祭司。明明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我应该觉得安心才对,黏稠的疲倦却沉淀在身体各处。
多半是因为我感觉事情并未结束。
案件尚未结束。我们尚未切入最关键之处。
好一阵子,室内只有电子音效、呼吸声与梳子梳过发丝的细响此起彼落。
然后,老师忽然低语。
「……我不该问那种问题。」
不需要说明,我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是他问翠皮亚自己是否正确的事吧。
「原以为我有些进步,却还是一样不成熟。看来人类这种生物相当难以成长啊。」
「第一次见面时,你也说过这种话。」
我边说边回忆起来。
──「我根本没有任何成长,从那时起一点也没有改变,完全没接近我想成为的自己。」
我感到那番话在渗血。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我才会选择跟随老师。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或许不会给我正确答案,但他一定会陪我一起烦恼、一起痛苦、一起受伤。
当时的想像是正确的。
不过,我没想到会像这样变得痛苦。
「我更加不成熟,所以总是想放声大喊,会希望有人说我是正确的。」
「我们都失职啦。」
「或许是吧。」
我尽可能慢慢地梳著头,颔首回应。
沉默又降临了一会儿。萤幕里的英雄忙碌地四处奔跑,游戏似乎已进入后期,巫师学会的咒语多到不多次换页会放不下。由老师操纵这种巫师,感觉倒是有点讽刺。
「话说在前头。」
老师依然看著萤幕,这么说道。
「你要珍惜朋友。即使被逼得落入束手无策的状况,你也没必要为了我付出奇怪的代价。当个被弟子保护的老师我认命了,但与其害弟子陷入无聊的内心挣扎,我还不如痛快地去死。」
「…………!」
……老师看透了我的苦恼。
亚德好像还在沉睡,没有插嘴多说什么。
继续打电动的老师表情毫无变化,教人讨厌。对于我在烦恼的事情,他是洞察一切?觉得不在乎?还是跟我一样烦恼呢?
「……好。」
我微微颔首。
只是,我也有点想刁难他一下。
「老师好诈。」
「唔。是吗?」
「是啊。因为你自己总是乱来又牺牲自己,我认为只要求别人不准这么做很不负责任。」
「……抱歉。」
也许是有所自觉,老师坦率地低下头。
「我原谅你。作为代替,请回答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反问。
我梳著头发,同时暗中调整呼吸。
这几天,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我匆匆将问题归纳成形,像这样拋出话头。
「你在第二轮里说过,『我没有勇气与不认识我的你见面』吧。」
「不必记著这种事吧。」
老师皱起眉头。
他似乎很不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老实说,我也觉得很难为情。如果老师不认识我,我有自信自己很可能当场崩溃,化成碎片。
不过,唯独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他。
「老师,你有勇气与不记得你的那位王者见面吗?」
「…………」
他没有立刻回应。
「老师大概做好觉悟了吧,因为你在魔眼搜集列车上说过,彼此都保有记忆的幸福,凭自己的人生可偿还不清。不过,即使有所觉悟,你有那份勇气吗?怎么做才会拥有那样的勇气呢?」
我想要勇气,我心想。
让我在说出一堆正确言论前,就足以跟妈妈相见的勇气。
不等人温柔地看透我的烦恼,主动向亚德和莱涅丝坦白真相的勇气。让我吐露光是想到失去你们,我就害怕得夜不成眠的勇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拥有那样勇敢的心灵?
只有按下把手按键的喀喀声持续响起。
不管需要等多久我都会等待。虽然不觉得自己很有耐心,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无论多久都能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