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于正直地对一个问题追究到底,似乎是他的作风。
那认真的态度过于笨拙,令人不禁苦笑。
尽管其他人或许都不会这样理解。
「些微的幸运和巧合会决定人生的分歧。那么,人类在真正的意义上有所谓的成长吗?其实人人都依旧是幼童,想服从于某个更卓越……与生俱来的王者不是吗?」
他的口吻看似认命地接受世界就是那样,却又在对谁反驳怎么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他究竟是在向谁说话?
像在瞪著栖息在地狱的东西,他越说越起劲。
「我没有任何成长,从那时候起没有任何改变,完全没接近我想成为的自己。」
「…………」
那番话在渗血。
灵魂的伤口绝不会痊愈,至今仍流出鲜红的血液。不,他像在要求伤势别痊愈一般抓挠著伤口。因为让灵魂抽痛的痛楚能够使他回忆起最初的冲动。
「我想改变。」
他的年纪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吧。
在那种年龄,还是飞黄腾达到连同行都瞠目结舌的人,为何会说出想改变之类的话?更何况,那个契机绝非闪闪发光的事物。那不可能是抓住星辰的天才会说出口且无止境的上进心。
(……厌恶。)
我心想。
那是我极其熟悉的感情。如泥泞般填塞在自己肌肤底下的东西。
(……啊啊……)
那一刻,我明白了。
故乡的人们说我应该有更多改变。应该活用难得的资质,身具才能者不为世界有所贡献本身即为难以饶恕的罪恶。
又或者是偶尔流通到这种偏远乡下的书籍中,得意洋洋地宣称人应该接纳原有的自我的言论。说什么不论是无聊的自己或难堪的自己都保持原状就好,灌输读者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曾让我看得皱眉。
这个人和那些说法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即使不看刻在他眉心的皱纹,不确认他紧抿著的嘴唇,这件事也清晰地传达过来。他拒绝轻易地改变与怠惰地不变。
「但是……不,所以,我希望你过来。」
他说:
「这只是我的任性。我未必能准备好你能够接受的报酬与未来,也许反倒会让你面临危险。就算撕裂这张嘴,我也说不出我会保护你这种话。不仅要由你保护我,最后只有我幸存的可能性也很高。」
他一字一句诚实地说。
虽然我想他也不必从坏处开始说起,但那大概是他的特质。
「…………」
那份诚实让我窥见另一个事实。
如同渗入言语中的血,如同挖穿灵魂的伤口,这个人此刻依然痛苦著。他对过去的选择、现在的生活方式、未来可能造访的可能性感到懊恼,宛如肺腑被刺穿一般痛苦。
所以,是那番话,而非道理让我深有所感。
「纵然如此……我希望你过来。」
「…………」
让我觉得,这样的话可以接受。
如果他愿意陪我一起烦恼。
如果他愿意陪我一起痛苦。
如果他愿意陪我一起受伤。
那肯定会比无论多高明的贤者给的答案,更能成为我的路标……他让我得以这么认为。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开口。
「请一直……讨厌我的脸。」
至今我仍忘不了他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应该是个好人。好到第一次看见我的脸时,会因为吓得发抖而感到羞愧。
就算如此,相隔几秒钟后,他按住嘴边的雪茄用力地点头。
「我答应你。」
艾梅洛阁下Ⅱ世──我的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