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作,差不多该走了。」
死神少女颔首。
「我要再多看一下水母。」
「是吗?再见。」
我从板凳上站起身。
「对了──」死神少女用视线指著我手中的信封。「在你死前,你最好读一下那本书。」
信封袋里装著的是《我的死亡书》。
在我死前,我比较想阅读以更优美的文字写成的书。
虽然这么想,但我一句话也没回,挥了挥手便离开水母的水槽前。
2
格伦‧顾尔德死于一九八二年。
他是一名钢琴家,经常演奏巴哈的乐曲。自三十二岁起便不再参加音乐会──这是十分特殊的。在他那个时代,在音乐会中获得成功,便代表身为钢琴家的成功──而是专注于可反覆录制的唱片上,独自一人持续寻找著他心目中理想的乐音。然后,他死于一九八二年,年仅五十。
据说,在他过世时,枕边放著两本书。
一本是圣经,另一本则是夏目漱石的《草枕》。
──我的理想,就是写出那样的文章。
我想写出一本能在某人生命终结之时,陪伴在他枕边的书,在某人与孤独的死亡面对之时,能被允许待在他身边的文章。而那是强尼‧托卡绝对办不到的事。
我虽然走出水族馆,但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便在公园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抬头仰望天空,夏日的阳光令人目眩。蝉鸣声从后方的树木上传来,彷佛在吶喊著自己还活著。
耀眼与嘈杂,令我闭上眼睛。
我得想出下一部小说的开头才行。
我寻找著我心目中的理想。
就算不被众人接受也无妨。我寻找著能令自己觉得美丽、令自身受到感动的文章,我只能从这里著手。倘若能有幸邂逅与我拥有同样感性之人,我唯有努力写作,以期让此书成为对方毕生的最爱而已。
我所撰写的小说,这辈子只需要再一本就够了。不是长篇小说也无所谓,只要整体以完美的文章构成,就算是个极短篇也无妨。只要能够完成,接下来就只能向神祈祷了。希望这篇小说能顺利地送到某处、某个能够了解这篇文章价值的人手上。
为此,首先我必须寻找理想的文章才行。
我在开始思考故事之前,寻找著开头的第一句话。
找出能顺利生出第二行、第三行,并连贯结尾的第一行,便是创作小说最初的准备工作。我相信无论是舞台、故事,或是登场人物,随后都会自然而然地诞生。
当我还是强尼‧托卡时,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
那时的准备工作,是从设计出能令所有人轻易产生共鸣的角色、斟酌著王道且单纯的故事开始的。一切都是套用故事的公式来创作。绝不允许有所偏差。
以老套的手法,描绘著虚有其表的感动。
以浅显易懂的恶搞口吻,撰写著为了受到嘲笑而写的玩笑话。
也会以模棱两可的描述方式,让不合逻辑的故事显得崇高有格调。
尽情滥用爱啦、紧张感等,各种过去的伟大作家们发现的事物。
真是无聊透顶。
那种东西才不是我所期望的小说,也不可能是任何人所期望的小说。
所以,我杀了强尼‧托卡。为了让我能写出正经的小说,他唯有一死。当拙劣的文章被人阅读,作者便会痛苦死去的《我的死亡书》是必须的。强尼‧托卡必须一边疾呼著不要翻页,一边逐渐死去。
现在,我自由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费时间寻找为了自己而写的文章。
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作家绝对不能一边心想「我不想被人读到这种文章」一边撰写小说。有些事比销量更为重要。
我不需要肤浅的感动,就连故事也无关紧要,那种东西并不是本质。我所期望的只有美丽且无瑕的文章。
打开记事本,我翻著页。
刚才在水族馆里所写的《草枕》首段映入眼帘。
我又重新读了一次,接著将想到的文章写在下一页。
虽然尝试了几次,但每一句都不够好。
有些文章过度致力于引人注意而显得轻佻。有些文章如蜕下的皮般轻薄,过于安静,毫无吸引力。有些文章乍看精采,却无法令人联想到第二行。无法延续下去的文章就是死的文章,即使勉强矫揉造作也没有任何意义。不知道什么缘故,节奏感总是很差,无法完全去除那些微小的瑕疵。
全都无法达到我的理想。
某个地方一定存在著更美丽的文章才对。「完美无瑕的文章仅此而已」的那种开头一定存在。它正沉睡在光线无法抵达的深海海底。无论多深,我都必须屏住呼吸下潜才行。我停下笔,思索著文章。
照射在皮肤上的阳光、鞋底感受到的地面触感、蝉鸣声、我本身的心跳,以及陈旧的回忆。我伸长了手,想在这些事物中寻找灵感.
我愈是烦恼,文章愈是破碎地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