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强尼‧托卡的《我的死亡书》

车,就在我眼前。

  ──我必须在你死前将货物送达。

  死神少女曾这么说过。

  在我回想起这句话的同时,视野染成一片漆黑。

  ※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跟那位编辑第一次见面,是在车站前某间不值一提的咖啡厅。

  我已经不记得她是坐在哪个座位上、点了什么饮料了。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她将我当时出版的唯一一本作品抱在胸前。是人类的软弱之心聚集起来,产生了巨大怪物的故事。封面上印著我的本名。

  我向她走近,她抱著书起身,向我深深一鞠躬。接下来,两人一定是交换了礼貌性的寒暄后就坐下了吧。因为当时是炎热的季节,我想我点的应该是冰咖啡。

  到此为止的记忆都含糊不清。不过接下来的对话,我却能清楚回想起来。

  「我读了三次。」

  她开口。指的是我的书。

  「你觉得怎么样?」

  我怯怯地询问,她面带笑容地回答:

  「这不是能够畅销的书。」

  「究竟是哪里不行?」

  「你指的是考量销量的话,该如何改进的意思吗?」

  「嗯,对。」

  她以纤细的指尖翻开书本。再也没有比自己的书在面前被人翻阅更令人尴尬的事了,那就像古老的情书被人重新读过的感觉。

  「首先,从大纲很难想像出故事内容。很少有读者会拿起内容不清不楚的书。接下来,设定相当抽象、过于笼统。如果基础的部分没有说服力,就很难继续读下去。而且,无法了解每个场景想诉说些什么。一个场景所传达的讯息应该仅限于一个,如果能注意这一点,就会好读许多。」

  对于她的话,我一项项认真地颔首附和。

  我对于自己撰写的文章没有半点自信。当时的我仍是还在上大学的年纪是个甚至不晓得是否能够以作家自居的新人。

  「除此之外,细节上的问题要举多少有多少。如果我是责任编辑,一定不会让这种形式的作品出版吧。」

  我将视线落在咖啡厅的地板上。地板是以米色及奶油色的菱形磁砖拼凑成的,不可思议地,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不过,我也能了解将这份原稿制作成书的人的心情。」她突然改变了语调。「这并不是能够畅销的书,也不是会大受赞扬的作品。不过,不可思议地,是会令人想反覆翻阅的书。」

  我将视线提高到桌面。

  她继续说道:

  「比如说,如果在打扫书架时瞥见这本书,就会忍不住拿起来翻阅吧。我想这本书一定有著某种会吸引人们注意力的特点。并不是文章的品质,也不是故事的意外性,而是更自然的突兀感。」

  我询问

  「什么是自然的突兀感?」

  这纯粹只是个疑问。

  只要顺著语意思考,就会发现这两个词汇是相互矛盾的。

  「虽然将想法化为言语,并不是我的工作。」她将视线落在我的书上。「打个比方,就跟体温一样。如果有人将自己的掌心贴在自己背上,那感觉虽然突兀,不过却也再自然不过吧?」

  接著她缓缓地阖上书,彷佛像要把体温移转过去般,将手掌轻贴在封面上。

  「视情况而定,我会认为存在于书中的掌心温度,是比销量或完成度更具价值的事物。」

  这么说完,她又笑了。

  我完全忘记当时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不过,现在我却轻易地就回想起来了。宛如悄悄隐藏在书柜角落般,只要伸手拿下就能重新阅读。

  ──一定是这么一回事吧。

  补充在《我的死亡书》中的那两句话中。

  确实存在著我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的温度。

  ※

  尖锐的红色光线十分刺眼。

  睁开眼睑,我想环顾四周,颈部却怎样也动弹不了,只能看见染成一片鲜红的天空。

  全身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痛觉也没有,只有大脑有种被塞住的感觉。

  我应该是发生事故了吧,现在一定正倒在柏油路上。救护车还没来吗?虽然侧耳倾听,却听不见救护车鸣笛声。

  不只是鸣笛声。就连嘈杂的人声、车辆声及风声,任何声响我都听不见。有种被扔在天空外层、被拋进外太空般的感觉。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外太空是不会有夕阳的。

  在束手无策之际,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你还有意识吗?」

  我原先以为是救护车抵达了,但看来并不是。就像是低头看向自己般,视野正中央出现了少女的脸。

  我认得那名少女,我们几个小时前才在水族馆见过面,

  莫可奈何,我询问:

  「你真的是死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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