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突然接触到这个字眼。太多的感情、太多的记忆,彼此纠结在一起,变成了我无法轻易解读的某种事物。但是,我还是慢慢找出了端倪。单片眼镜、热情之人、翼人传说。这些言词形成裂缝,让我得以更加接近中心。我开始逐渐了解伊尔娜对她父亲怀有的奇妙感情。为追求飞翼而不顾一切,导致家庭崩坏的父亲。但是,这些都是在伊尔娜出生后才开始的。眼看女儿因为耳朵而受到市镇居民迫害,为了让周遭人物刮目相看,父亲开始对翼人传说产生狂热,变得越来越不瞻前顾后。她确实憎恨父亲,但更加痛恨自己。飞翼与猫耳都让她厌恶,但也无法摆脱它们,因而备受煎熬。在这里也有感情,存在著会让心灵感到痛苦的感情。不是只有拷问的痛楚而已,从很久以前开始,伊尔娜就一直处于苦痛的言血之中。
然而,言血本就会为人带来痛楚,感情也是如此。我每次接触到他人的言血、他人的感情,总是被砍得遍体鳞伤、遭到压溃,备受它们所苦。所以,我学会了如何不去在意、不去思考它们的方法。在不知不觉间,我也随之忘记了如何好好表达出来的方法。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逃离言血、无法忽视感情。虽然总是受到它们所苦,但还是无法将之割舍。没错,或许我们只能选择放弃,只能放弃抵抗而咬牙承受吧。不管是拷问的感觉,或者是对于父亲的感情,伊尔娜也都只能尽力忍受。我比谁都更了解言血的痛苦,而且也比谁都更清楚,这种痛苦永远没有尽头。我能够做到的,就只有陪著她一起承受而已。
……这下子,我多半又会变得更加无法辨别自己了吧。像这样言血相交、与他人相系,都会让我逐渐忘记自己。不过,我还有著自己的核心,还拥有和亚尔娜莉丝大人的约定。
没问题的,如果是为了伊尔娜,我愿意将自我稍微分给你一些——……
□ □ □
我睁开眼睛,马上惊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似乎也在床上睡著了的样子。不仅如此,整个人还像是被水淋到一样,身上衣物早已被汗水湿透。在我试著起身时,虽然全身上下都传来像是有钉子刺入的痛楚,不过并没有任何外伤,可能是为伊尔娜调伏时流过来的言血,有一些还留在我这边吧。我尝试将言血连系起来,但就像遭到抗拒一样,力量始终无法凝聚。
伊尔娜就睡在我身边,她的右手依然和我绑在一起,不过表情已经恢复安稳了。看来调伏相当成功的样子。
隔著一道门,传来隔壁房间的说话声。为了避免把伊尔娜弄醒,我轻轻解开细绳后要离开时,手却突然被她抓住。她该不会还没脱离痛苦的言血吧——我一度为此感到不安,不过她这时已经清醒,一语不发地盯著我。
「……你还好吧?」
伊尔娜慢慢坐起来,但始终没有要放开手的样子。我在她身旁坐下之后,她才微微低下头这么说。
「感觉糟透了。总觉得自己像是明明已经被杀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却还活著。」
「可是,你应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吧?虽然说,或许多少还留有一些言血的残渣……」
「嗯,觉得好像有一大团热气慢慢脱离身体,就像是把累积在胸口的毒都吐了出来,全身都被洗得乾乾净净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
「救了我一命的人是你吧。」
「哎,调伏本来就是我的拿手好戏嘛。」
「毒血脱离我的时候,你的言血流了进来,让我稍微看到了你的记忆。」
「……拜托你忘了吧。」
「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亚尔娜呢。」
伊尔娜微微一笑,抬头看向我,接著以像是取笑的语气开口。
「你是从孤儿院进入士官学校,然后在书库遇见亚尔娜的吧。你总是怀著想和亚尔娜见面的期待,就这样活到了现在。那孩子还真是幸福哪。」
……记得这么清楚的话,应该已经不只是「稍微」了吧。
「你看到了我的记忆吗?」
「稍微啦。」
伊尔娜露出像是感到困扰的笑容,再次低下了头。之后,她主动开口谈起自己的过去。
「我之前没说过,其实我父亲长有猫的尾巴。一般来说,男性应该是耳朵才对。所以,街坊邻居以前就经常取笑他。然后,身为女儿的我又是这样。一家人都被当成怪人,实在是很差劲的巧合哪。」
难怪伊尔娜会受到强烈迫害,原来她家连续两代都抽到了下下签啊。
「我父亲是个傻瓜,所以才会为了想让别人另眼相看而全心钻研翼人传说。我想,父亲他应该是非常认真的吧。只不过,他最后还是受到别人『有飞翼要卖』的话语欺骗,欠下许多债务之后死掉了就是。」
「……所以你才希望能够取得飞翼吗?代替父亲完成梦想?」
「或许吧?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还是觉得父亲他很笨,自己起初也认为翼人传说只是讲给小孩听的故事。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有了『或许真有这么回事』的想法。如果真有为了人类而存在的飞翼,能够在空中翱翔的话,说不定眼界就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我会变得敬爱父亲,甚至有可能开始喜欢自己。」
我握在掌中的那只手,似乎稍稍绷紧了一些。她以看似带著几丝寂寞的表情转向我,展现出坦率到让人不太敢面对的眼神。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害你们陷入这么恶劣的状况。」
「……没人认为是伊尔娜你的错吧。」
「不、如果只有你跟亚尔娜的话,或许还能逃得掉。早点跟我告别就好了。要是我没有受到『可以看到飞翼』这种话蒙骗,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em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