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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了这句话的三波,有种胸口几乎被撕裂的感觉。因此,她不自觉伸出双臂拥抱中神。抱住个子比较高的中神,反而像是三波将脸靠上他的胸膛,但她不在意这些。
她好讨厌自己变得满是皱纹、又使不上力的这个身体。无法像个母亲般紧抱住中神高大的身躯,让三波感到相当难过。
被她拥住的青年,身子微微地打颤。三波明白「那阵子」发生过什么事。要陪伴这样的她回忆过往,对中神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呢。三波不禁痛恨起没能考量到这一点的自己。
拥抱的时间,并没有漫长到足以让两人沾染对方的体温。三波移开身子,以细小的嗓音询问中神:
「你父亲还好吗?」
「是的,生龙活虎的呢。」
中神露出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容,掏出自己的平板电脑。
三波看见了被扛到担架上的中神站长。
那是一个十分闷热的六月雨天。不同于现在,没有装设空调的列车内部,闷湿到可说是不发霉才奇怪的程度。每个上下车的乘客,脸上都写满了烦躁。
至今,犯人还是没有抓到。三波也是在一阵子之后,才听说整件事的经过。听丈夫正治说,这件事在职场闹得沸沸扬扬。
过去,在自动售票机旁边,会有一个能让站务员探出头的谘询窗口。现在有些旧车站仍维持著这样的设计。在车票的出票口卡住、或是买错车票时,只要按下呼叫钮,站务员就会探出头和乘客沟通。
这原本不是站长该负责的工作。不过,这天的燕町站呈现相当忙碌的状态,必须出动所有站务员来支援。
发现有人按下呼叫钮,中神站长从谘询窗口探出头,却被人用伞一把戳进眼睛,受了必须两个月才能完全痊愈的重伤。那是燕町站的自由通道盖好还不到一年的时候。
中神站长不只几乎失去了单眼视力,在伤势痊愈后,还变得完全无法靠近自动售票机,甚至踏不进车站一步。铁路公司无法接纳这样的他,恐怕也是不难想像的结果。
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中神家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三波无从得知。
「这……是……」
中神递出的平板电脑萤幕上浮现一幅画作。那是一名戴著黑色墨镜、身穿站长制服,一张脸看起来威震八方的老人。
泪水从三波的眼眶滑落。这是她在丈夫死后初次落泪。
坐在前往冈山的列车座位上,三波凝视著中神的名片。
尽管是夏天,过了晚上八点,窗外仍是一片夜幕低垂。在这片夜色中,从事著活动的人们点亮了各式各色的灯光。
从被中神搭话、到这班列车驶离车站,只过了短短的三小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三波经历了宛如死后新生的体验。
在失去记忆的那段短短时光,她觉得一切都如梦似幻那样飘渺;但现在,只有待在燕町站时的回忆鲜明不已,前几天遭到诈骗而失去所有存款的事,反而比较像一场梦。
只能跪在地上向女儿磕头了。原本这么想的三波,现在已经完全舍弃这种打算。要是这么做,对中神站长、还有他的儿子就太过意不去了。
没错,就抬头挺胸地去见女儿吧。我在那个车站刻苦努力的日子,绝不是令人难为情的东西。
「我还会再来的。到时候,请说说你的故事给我听吧。」
听到三波在离去时道出的这句话,中神犹豫了半晌,最后对她点点头。
现在,就先去投靠女儿,再来慢慢思考该怎么过日子吧。人生还很漫长,不会因为被绊倒一两次,就让一切化为泡影。膝盖也还能支撑自己行动。尽管早已跨越六十岁大关,现在,她有了必须做的事情。
想起女儿那张可恨的脸蛋,三波不禁在内心轻笑。只要回想起那个含著糖果而绽放笑容的婴儿,无论女儿对她说些什么,她都能够忍受。
倘若真的撑不下去了,再造访燕町站就好。这么做的话,中神一定会走出来迎接她。
不过──三波眺望著在车窗外飞逝而过的小车站,这么自言自语起来。
「那孩子……要当他父亲的眼睛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窗外无数住家的灯火,宛如萤火虫般在夜空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