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回忆

  步下白铁打造的列车后,一阵晕眩感跟著涌现。

  冷气过强的电车内部,与持续曝晒在盛夏艳阳之下的水泥月台。为两者之间的强烈温差感到吃惊的三波薰子,以踉跄的脚步踏上月台。下一刻,赶著下车的乘客从后方推挤,让她险些站不稳。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应该死要面子地穿上这套已经好几年没穿过的黑色洋装。鞋子也是。比起脚上这双高跟鞋,应该穿平常那双平底鞋才对。

  终于抵达通往上方车站大厅的阶梯口时,三波扶著扶手,看著旁边的一群人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匆忙往上。

  「……年轻人还真是有精神吶。」

  年过六十大关之后,身体开始不如以往那样活动自如,让她逐渐放弃出远门的念头。被炎热气温折腾到一步都走不动的三波,在阶梯上坐下,等著这片人潮散去。

  她知道站在月台的年轻站务员朝自己瞥了一眼。对于他人的视线,年长者其实比年轻人所想像的更加敏感。有什么关系,就让我休息一下嘛。三波在心中这么低喃,然后叹了一口气。

  昨晚,她几乎彻夜无法成眠。刚才的晕眩感,再加上不知暌违多少年的人挤人电车,让疲倦的三波不自觉地沉沉睡去。

  「婆婆、婆婆。你还好吗?」

  一阵陌生男子的呼唤,让三波模模糊糊地醒来。

  她的身体像被羽绒棉被包裹住那样发烫。原本位于阴影处的楼梯口,现在被毒辣的西晒阳光直射。

  「在这种地方睡觉,可能会中暑喔。」

  男子的嗓音很温和。原本以为是站务员,但似乎并非如此。对方是一名身穿长袖棉麻衬衫的年轻男子。他一脸担心地低头看著三波。

  不知不觉中,三波已是满身大汗的状态。喉咙也异常乾渴。

  「你要不要喝水?」

  男子朝三波递出一瓶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他的语气相当温柔。不过,看到年轻男子,三波总会反射性地提高警觉。因为每个诈欺犯待人都很温柔。

  然而,她无法战胜喉头的渴望。她以高度警戒的眼神抬头望向男子。

  「要。多少钱呢?」

  听到三波这么问,男子只是摇摇头。尽管如此,三波仍打算从包包里掏出皮夹。但下一刻,她的手挥空了。

  原本应该放在身旁的包包消失了。三波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她的皮夹、自家钥匙、年金手册和印章全都放在包包里。

  「是你偷走的吗!」

  男子悲伤地摇摇头。这倒也是。如果是偷走包包的人,不可能还会特地折返回来关心被害者。

  「我们去报警吧。」

  「不能报警!」

  三波大喊。在女儿面前,她已经相当抬不起头了,要是又得劳烦警察,不知道女儿会多么鄙视她。

  一星期前,三波陷入一场精心策划的诈骗,让她失去了原本就不算多的全数存款。金额一共三千万元,是过世的丈夫留给她的寿险理赔。好不容易把跟自己处得不愉快的独生女赶出去,打算以年金和存款度过安稳的余生时,偏偏发生了这种事。

  三波最后看上的落脚处,是一间三坪大的公寓套房。尽管房租低廉,但光靠年金仍无法过日子。因为膝盖不好,她无法外出工作。再三苦恼过后,比起上吊,向女儿低头或许还好些。于是,她痛下决心买了去找女儿的车票。

  然而,到最后,就连放著所有财产的包包被偷,她都还浑然不觉地坐在车站阶梯上昏睡。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啊……三波的脸因愤怒而涨红。

  「绝对不能报警。要是被我女儿知道的话……」

  啊啊,女儿那张可恨的脸!三波还没告诉女儿自己遭到诈骗的事实。再加上她现在又是包包被偷、走投无路的状态,要是被女儿得知这些,她一定会趾高气昂地把三波辱骂一顿吧。而自己则是无言以对,两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也因此定型。剩余的这辈子,三波都只能过著对女儿言听计从的日子了。

  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像是著火般阵阵刺痛。

  啪叽。三波感觉脑中传来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

  「总之,请你先喝点这个吧。」

  男子将冰冷的运动饮料递给三波,还替她扭开瓶盖。对了,自己正渴著呢。三波将瓶口凑进嘴边,贪婪地灌下运动饮料。

  带著甘甜滋味的冰凉液体,渗透到滚烫身子的每一处。大脑彷佛也染上这样的沁凉,让三波跟著遗忘了怒气。从嘴角溢出的几滴运动饮料,落在她穿著黑色洋装的胸口。因此带来的清凉感,也让人很舒服。

  「我明白了。我不会去报警,不过,你记得你女儿的联络电话吗?」

  男子平静的嗓音传入耳中。

  女儿?什么女儿?我在这里做什么?不对,应该问,这里是哪里?

  三波抬起头。被午后的刺眼阳光照亮的站名告示牌,上头写著「燕町」两个字。

  「哎呀,原来这里是燕町车站。」

  三波觉得彷佛有人以小茶匙搅动著自己脑中的记忆。但这绝非是令人不快的感觉。

  「我是来接正治的吗……哎呀,讨厌,正治早就死了呢。那么,我怎么会来到燕町……」

  三波抬头望向拿运动饮料给自己、现在就站在身旁的这名男子。他手上拿著一块板子,还用指头不停敲击表面。因为站在背光处,刺眼的西晒阳光,让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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