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抒发毫无意义的藉口是多么空虚的行为后,我不禁对著小便池叹气。洗完手回到座位一看,吃到一半的义大利面的奶油酱汁像纸黏土般凝固了,与倒盖在一旁的商业书书腰上那番自信满满的字句相形之下,令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在书店工作十二年,发现了许多不想发现的真相。
比如说,越低俗的书卖得越好。
这个可以用来当作新书的书名,《越低俗的书卖得越好》。书腰上的广告词我也想好了:「读者追求的只有三件事!受人尊敬、长保健康、睥睨一切。」如何?越是鼓吹毫无根据的歪理,就卖得越好。
回到家以后,我连电灯也没开便倒在床上,抵抗著睡魔摸索遥控器。打开电视,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便确认预先录下的「国王的早午餐」书籍专栏。我拉过枕边的iPad,上网浏览演艺或运动等通俗新闻。知名电影评论家因为癌症过世了,我立刻萌生「搜集他的著作,设置纪念专区」的念头。真是个充满罪孽的行业啊,真正低俗的人是我自己。
我趴下来,把脸埋在枕头里。
十二年啊?真亏我能持续这么久。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和平、无聊,喜怒哀乐都只能持续十五秒,像从二楼窗户眺望蚂蚁行进般的日子。
这样就好,足够了──我如此告诉自己,闭上眼睛。
*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轻易地结束了。
十一月下旬,某个天空灰蒙蒙又略带凉意的星期四,客人不多的上午时段,我在平台边拆箱取书的时候,有人对我搭话。
「请问……」
「是,您在找什么吗?」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吓人,所以面对客人时总是格外客气,但往往造成反效果,令对方大吃一惊。当时的客人也一样,抬头一看,是个身穿粗呢大衣、围著围巾、深戴毛线帽遮住半边脸的女孩,应该是高中生吧。
她战战兢兢地说道:
「……请问这家店里……有一位叫做宫内……直人的人吗?」
「就是我。」我指著自己。
毛线帽底下的眼睛睁得老大。那是双强而有力的眼睛,给人深刻的印象。
「咦……不,呃……就、就是您?」
我不能是宫内直人吗?望著她的脸,我终于察觉了。
我对她有印象。
虽然没有和她见过面,但我认得这个女孩。我看过她很多次,在萤幕中,或是杂志封面上。
听到她接下来的话语,我的心情跌落谷底。
「呃……您认识荒川总经理吧?是总经理介绍我来的……他说宫内直人先生,呃……可以帮忙处理『这类问题』。不过,您真的是宫内先生吗?」
「不,您应该是找错人了。」
我冷淡地说。
「可是,您刚才说您就是宫内直人。」
「大概是同名同姓吧。」
我点头致意,逃离原地。正当我察觉对方打算开口叫住我时,喊著「店长~」的声音从反方向靠近,是抱著十几本《Young Jump》的新人工读生小野田。
「青年杂志区的位置变了吗?《Young Jump》要放哪里?」
「不,是放在收银台前──」
小野田注意到我身后的毛线帽女孩,接著看了看《Young Jump》的封面后,顿时愣住了。他比较了杂志封面上的女孩和毛线帽女孩两、三次。
毛线帽女孩垂下头来,跑过我的身边,冲出店门口。
「……咦……不……咦?咦?」
小野田一脸错愕地呆立原地,望著店门口,然后视线又垂落到《Young Jump》封面上。「天使降临!全日本都恋爱了」──印著这般粉红色圆滚滚字体宣传词的白色水手服少女,正在杂志封面上微笑,最下方印著大大的名字「桃坂琴美」。
真厉害──我不禁感叹。
上自眉毛、下至嘴唇全都被厚厚的羊毛布料盖住,仍然丝毫无法遮掩她的亮丽与美貌。
「呃,店长,刚才的女孩是……」
小野田指著店门口说道。我用近乎粗暴的力道,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哦,她在找书,只不过我们店里没有。别说这个了,《Young Jump》是放在收银台前,因为今天是发售日。」
唯有这种时刻,我才会感谢完全不记工作内容的小野田。他打扰得正是时候。
回到里间,我一面整理票据一面回想那个女孩所说的一字一句:荒川总经理,可以帮忙处理「这类问题」。
饶了我吧!
我拿起不知从几天前就放在桌上的罐装咖啡,一饮而尽。
那个「直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存在的是「鲸堂书店」店长、落魄潦倒的宫内直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当天晚上,结束打烊工作之后,我和陪我加班的吉村小姐一同走出店门。晚上十一点的靖国路上还有许多行人,车道也被等红灯的车子淹没。我望著林立于大楼旁的餐饮店,打算请她吃顿晚餐表达谢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