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常盘桃香与高贵的不死者

  「什么宇宙人还吸血鬼的,现在早就过时了呢——你明白吗?」

  山崎先生谆谆教诲似地这么说道。

  山崎先生的言语间窜升出香菸的味道。是在工作的男人味道。非常适合冬天的咖啡厅。

  店里缓慢地播放著在大海彼端诞生的爵士乐。附设的暖炉啵啵地摇晃著柔和的火焰。服务生小姐的脚步声,也彷佛会沉入地毯中融化一般。

  一闭上眼睛,感觉就像是身处在幸福的时光机里。空调是否精心设计过呢?无论坐在哪个座位,都能感受到些微的温暖。

  仿佛会带我到不是这里的某处,并非此刻的某时,与现实世界相异的某个空间一般。

  咖啡厅的老板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不会错的。只是聊些芝麻小事,就能让人内心变得暖洋洋吧。

  「认清楚现实吧。世界系过时了。日常系死透了。伪文学打从一开始就没呼吸。更何况是宇宙人跟吸血鬼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过活的故事,根本没人会想看。没有市场需求。这世界没人会接纳。所以写那种故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嗳,常盘小姐。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山崎先生的说话方式总是像在叮咛提醒一般。理智且理性,宛如将砖块平均整齐地堆积在乾涸大地上的说话方式。

  是因为,编辑』这种职业,常会跟模棱两可的人种往来的缘故吗?还是从天生的环境中学会的呢?

  在我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我曾听山崎先生提过,他少年时期经常转学。

  或许是为了配合经常转学的生活,他才学会这种刻意与别人保持距离的语调也说不定。这可能是个悲剧。

  「我们是把轻小说当成生意在出版喔。并不是因为兴趣在玩什么高尚的艺术,也不是在大学写给自己人看的同人志。按照市场需求写出大家想看的内容。提供高品质的商品给有需要的市场。这就是所谓的工作吧。

  嗳,常盘小姐。我说的话有错吗?」

  山崎先生倾斜手拿的咖啡杯,他一定注意到杯子已经空了吧,他紧紧地眯细了单眼。他将菸头按压在菸灰缸上,那做法像是要排除扭曲的砖块一股。

  倘若山崎先生经历了不同的养育方式,现在的山崎先生是否会变成不一样的山崎先生呢?

  比方说,假如山崎先生是这家咖啡厅老板的小孩。我们或许会在更不一样的时机相遇,能够用更不一样的方式产生关联也说不定。

  我茫然地想像著那样的故事情节。决定一个结局,思考如何开场。为了让故事得以成为故事,组织出起承转合的架构。

  ——当然。

  虽然这种彷佛伟大创作家的习惯性行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个企画全部废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论是宇宙人或吸血鬼,统统不需要。没一个地方能用。等于一张白纸。根本用不著开会。换句话说,就算你找遍这整个世界,也没人会想看这种故事。」

  山崎先生将列印出来的A4用纸仔细地折叠起来,将它缩小成大概能放进附近洗手间垃圾桶的尺寸,深深吐了口气。

  像是要在理应空荡荡的咖啡杯里寻求砂糖残渣一般,他一圈一圈地转动著茶匙。

  「暧,常盘小姐——你出道已经整整一年了吧。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投稿作品时的感动喔。我很想看那故事的后绩,因此大力推荐让你得奖。我不太想说这种话,但我在公司里也为你奋斗了不少喔。大概远比你想像中还要辛苦,花了大把功夫获得你专用的宣传费。

  我是这么努力,一直引颈期盼续集的出版。你明白吗?」

  我不晓得该回答什么才好,于是看向自己的茶杯。

  杯子里倒满了奶茶,但端上桌后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奶茶大概已经彻底冷掉,难以入口吧。

  无人能品尝的红茶,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既然追不上流行,就别提出这种没有意义的企画。至少写个大家会感到高兴的故事吧。爽朗男孩与冷酷女孩有点色色的青春爱情喜剧。读者都在等待得奖作品的续集喔。你明白吧?」

  是因为我一直沉默不语吗?可以感受到山崎先生也稍微深呼吸的气息。

  他一边用手指叩叩地敲著桌子,同时宛如下达最后通牒的司令官一般,咳了两声清喉咙。

  「之前我帮你弄了续集的构想对吧?那个怎么啦?」

  我摇了摇头。

  「你没写吗?一个章节也没写?一张稿纸也没写?一个文字也没写?」

  我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已经没干劲了吧?」

  我迷惘著该点头或摇头,结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手指敲打桌子的声响停住了。

  爵士乐在同一时刻结束,寂静造访了周围。

  我们被包围在深邃且沉重的沉默帘幕里。

  彷佛无法到达世界的任何一角落,在时空夹缝中故障的时光机一般。

  没多久后,

  「……喔,这样啊。」

  山崎先生短短地吸了口气。

  宛如将失望与轻蔑掺在一起吞下去的喉咙声响,听起来异常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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