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和异界接触了,从物理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让异界里的形体从肚子里出来。她希望能让妖怪——也就是身处异界的日斗透过自己的子宫诞生。可惜,狐狸替她实现的愿望,恐怕只有生出『妖怪』这部分。她肚子里的不是狐狸,而是鬼。从这个大小来看,小田桐君,你胜子里的鬼可能无法与之匹敌喔。」
狐狸本身的灵力因身处异界而增强不少。
茧墨说完便走上前去。皮靴敲打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声响,她抚摸着悠里的腹部,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滑过紧绷的肌肤,
她温柔地抚摸着肚子,低声呢喃:
「我们可以割开这个肚子、用刀刺进去,或者用火烧死它。我想了很多方法,可惜这些方法都行不通。当肚子受到伤害的那一瞬间,里头的胎儿便会从伤口处诞生,若无法查出里头是什么妖怪,在它出生之前就杀了它才是上策。」
——————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杀死它。
世上存在各式各样关于不死妖怪的传说,而我们对悠里生前怀上的妖怪一无所知……无法断言她肚子里的妖怪一定能被杀死。
茧墨的手离开腹部,我则拿出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时匆然意识到我们人在医院,不能抽烟。但就算抽了也无所谓吧?
反正——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伤者,更不是病人。
我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灰掉在地上,我用鞋子将之踩散。茧墨的话一直残留在我耳里,但我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在这里等着悠里的肚子裂开,生出妖怪算了。我彻底输给了赌上性命许愿的悠里。看着那膨胀的腹部,心中便涌起近似畏惧的情绪。
她赌上性命才许了那个愿望,没有人有权力践踏她的愿望。
「别傻了,小田桐君。只不过是区区人类牺牲了性命,其愿望就应该被达成吗?你只是害怕这种以怀孕形式出现的灵异现象而已。说穿了,敬畏也只是恐惧的一种,不可以因此而屈服。那个肚子只不过是孕育着妖怪的肉袋。」
——————你不需要把那玩意和她生前的样子看成同个物体。
「还有,请不要抽烟,我不喜欢烟味。」
茧墨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烟灰落在手上,我儍傻听着,忘了按熄手中的烟,默默反刍茧墨的话。她的话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无道理。
悠里已经死亡,剩下来的只有占据她腹腔的妖怪。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呢,小茧?」
吐出烟雾的同时,我如此问道。我瞪着茧墨,她则以冷到能冻死人的眼神回敬我,接着伸出一只手放在鼓动的大肚子上。
「这胎儿之所以存在,是来自和狐狸有关的悠里君的愿望,以及她的子宫。她的愿望是把人在异界的狐狸生回来,这愿望成立的前提是,狐狸得要在异界才行。」
茧墨凝视着我说,蕾丝另一头的眼睛既美丽又不祥。
「在妖怪出生前杀了它。」
我喃喃地说完,重新叼起变短的香烟,深吸一口之后咬了下去。
——————喀。
被咬断的香烟掉在地上,茧墨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就是那样。然而要在出生前杀死那胎儿,只有一个方法。」
我知道茧墨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我应该要那样做。
既残忍又冷酷、毫无慈悲心地动手——茧墨缓缓宣告。
「——————我们必须杀死狐狸。」
当时我曾做过同样的决定,却因下不了手而放弃。
我必须重新面对那个被我抛下的人。
——————为了再次杀死他。
* * *
——————红色纸伞绽放。
纸伞在白砂上画出一个圆,相连的红色让人联想到红花所铺出来的小径。
鲜血般的鲜明色彩在微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眼,超过一百把纸伞排成螺旋状,一道黑色身影伫立在中心点。
茧墨阿座化穿着丧服般的洋装仰望天空。
帽子上头以红花装饰,只有那看起来不像是丧服的一部分。
她绝对无心悼念任何死者,我很清楚。
对茧墨阿座化而言,人类的死亡和她本身的死亡一样,没有悼念的价值。
但我和她不同。人类的死亡对我而言是沉重的,必须认真对待。
然而我却没自信能在往后的日子也贯彻这样的理念。
因为,我即将出发去杀人。
对此完全没有实感,有种身体浮在半空的错觉,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从刚才开始我就坐在茧墨家的檐廊上眺望着庭院,一群打扮像黑子(注5)的随从沉默地排着纸伞,我藉由观察这群如蚂蚁般四处移动的人来打发时间。
回想不久前的事,小鸟和志月各自返回家中,希望能在离开前和她们谈一下的愿望并未达成。精神崩溃过的志月能否恢复正常?而被怒气冲昏头的小鸟是否感到些许后悔?我按着开始疼痛的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恶心。
我看着重新缝合完毕的手掌,接着摇摇头,望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