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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被辅导,自己小心点?他开始担心我,可说是有点进步了吗?
父亲最后一次骂我是什么时候?
刚上高中没多久就重返茧居生活时,父亲脸上只有不抱任何希望的表情。恐怕是我考上高中让他见到一丝曙光,接踵而来的却是再次堕落,将他的气愤也连根拔除了。
倘若我能憎恨自己的父母,不晓得会有多轻松。
能怪罪到其他人头上,一定可以活得很自在,过着走在阳光底下的生活吧。然而我十二分地明白,这不是其他人的错,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把自己赶进死胡同的。
感到睡意上身的我将吉他盒推到毛毯上。
父亲最后还有话要说。多半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之类的吧。
我连我的「以后」是否存在都不敢说。今年冬天,我会不会抱着吉他冻死池袋街头呢?或者,从此每晚都让醉汉赏个一两千圆的生活就是我的「以后」呢?无论何者,感觉都很虚幻。
我伸手探进口袋,握起四千八百圆这自己现下所能触及的渺小现实,就此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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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带着那四千八百圆走进唱片行,买了两张小峰由羽的专辑。我只在电视或街头零碎地听过她的歌,认为有必要完整地听上一回便下了这决定。这或许能帮助我更了解她一些。
我一回到家就急着拆开CD胶膜。这一刻的昂扬,果然任何事都无法取代。
专辑封面照片上,对着镜头微笑的Miu成熟得判若他人,不过那的确是她。无论怎么妆扮,都藏不了那对猫儿发现猎物般的目光。
我真的很久没买过活人歌手的CD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去年初,凯斯的乐团推出最新专辑——即他的遗作——而那也是最后一次。我从没想过我的CD架竟会以这种形式重获生机。
才刚将CD摆上托盘,我就莫名地紧张起来。由于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想起Miu在身旁听我演奏时的锐利眼神,便将封面盖住,不看她的脸。
接着戴上耳机。
廉价的电子琴声与节拍器如定时炸弹般倒数着时间。吉他随后掩来,铜钹迸响,实鼓的节奏取代了廉价的反复。
Miu的——不,小峰由羽的歌声将我一把拉进奇妙的静谧中。明明满耳都是音乐,寂静却向我袭来,然而我没有时间咀嚼这奇妙的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一口澄净的深湖,随着不断下沉,原是那么透明的湖水竟也变得又冷又暗,沁入意识,且深不见底。不久,就连重力都从我身边消失。我想我屏息已久,但不觉得难受。这是为什么呢?我会不会一路沉过地心.穿到地球另一边呢?
当我摘下耳机,CD早已播毕。歌的余韵使我指尖依然麻颤,难以擦去眼皮上的汗水。我终于想起呼吸,同时能感到甚至骨髓也为之发热。
我怎么到现在才买回来听呢?
真是太特别了。
无论是词曲、歌声,就连变换和弦时左手指擦过吉他弦的声音,以及每一句之间的换气声等其他一切,都是那么地特别。这让我久久不敢相信,创造这种音乐的人居然总是近在身边,近得能感到她的呼吸。
我静待耳道中的亢奋流光后,回想Miu那一句句令人心痛的话。
因为这国家有上百万的人都与我有相同感想,所以六亿圆这么一笔夸张的数字才会涌进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口袋里。然而,Miu为何会错脚踏入那种阴沟般的惶恐呢?
她说自己每次都在写大同小异的歌,说得确实没错。听完了第二张专辑,发现有好几首极为相似。不过,那只是顺应听众要求的结果吧。拿我来说,就曾有一晚点歌特别倾向猫王,前后总共唱了三十几次。
两张专辑都听过三遍后,我将CD盒翻回来,再看看封面的照片。小峰由羽分别在夏季与冬季景色中,对我温柔地微笑。那会是受上天恩宠的人的奢侈烦恼吗?我心中萌发这样的无聊想法,但很快就被我甩头抛开。所谓烦恼,本来就是有幸者的奢侈品,我也何尝不是如此。环境困顿的人连烦恼的时间都没有,很快就会死于饥饿、疾病或枪弹。但话说回来,烦恼并不会因为感叹他人的悲惨命运而消失。他们有他们的战场,我和Miu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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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怎么办?我当然想好啦。」
这晚,我到池袋东口五叉路露面,请教正在准备鼓具的淳吾哥,而他这么回答。
「要是到三十岁都闯不出名堂,我就当园艺师吧。」
「园艺师……?」
「对。我有造园技师二级证照喔。」
造园?那也有证照啊。淳吾哥皮肤晒到黑得发亮,身材高大,手脚也似乎非常灵活,说要当园艺师嘛,还真是恰如其人。
「玲司,你老板也想把店交给你吧?」
淳吾哥将话题转到一旁坐在植栽边的玲司哥身上。正替吉他调音的他一脸困扰地抬起眼说:
「大概吧,最近我还要帮他批货。以后怎样还不知道就是了。」
「玲司,你打算撑到几岁?」
淳吾哥轻佻地问,被玲司哥斜眼一瞪。
「那种事有什么好打算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我们是搭档耶。」
「不就是只要有一个不玩,这个团就会自动解散吗?这种事有必要事先讨论吗?」
淳吾哥碰了一鼻子灰,跑来我耳边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