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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她略显腼腆地别开眼睛。
「小春,你真的很单纯。」
「……对不起。」
「拜托,你到底在道歉什么啦。」
「呃,你不是……」
「我又没生气,那是在夸你。」
「听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耶……」
Miu一脚抬到护栏上,脸颊贴着膝盖说:
「我也好希望自己能像你这么单纯。」
「那真的听起来完全不像在夸人耶……」
「如果可以只是唱歌给别人听,得到掌声,请观众点歌再继续唱……一直这样重复下去就好了。」
我注视着Miu几乎被挤扁的侧脸。
Miu每晚都现身池袋东口,聆听路边的歌,难道是因为她羡慕我们的生活?
羡慕?
我不禁自嘲。Miu这样的顶尖歌手会羡慕巴在人行道上只能赚些蒜皮小钱的三流外行人?
话说回来,这是Miu第一次像这样谈起自己。会是周围没有观众或其他表演者,甚至连行人都没有的缘故吗?
「我现在……每次都在写大同小异的歌。说什么这样比较卖、这一行就是这样,就硬要我……」
Miu的声音逐渐细小、枯萎。
「演唱会最近也很糟……在台上唱歌,根本看不见大家的脸。什么巨蛋,那里是用来打棒球吧,又不是唱歌的地方。感觉蠢死了。大家为什么还想买票啊。我开始怀疑他们根本就没在听我的歌。」
想太多了啦。我原想说这种不经脑袋的话,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毕竟我不曾试图以歌声感动上百万连脸都看不到的人。
「……你之前说这星期要开始巡回演唱嘛?」
我临时想起这件事,顺口一问,Miu轻轻点头。
「明天就要去札幌了。」
「明天?那你现在还在这里行吗?都过十二点了耶。」
「原本是预定搭今天的飞机提早一天到,可是我不想那么早,就改成明天了。」
「那、那么,你再不回去准备会出事吧?」
「我知道。」
Miu一这么说就将头撇向另一边。戴着外套兜帽的她别说是脸,从这角度就连头发都看不见。听她那么说,我更慌了。
「既然你知道……那就赶快回去嘛。」
「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你真的很白痴耶!」
Miu冷不防抬头怒骂,跳下护栏。跑向计程车招呼站时抖落了兜帽,柔软的短发随夜风荡漾。啊,她果真是个女孩……我不自禁地怀起这不合时宜的感想,目送她的背影。她所搭的计程车疾驶而去,只留下一条在深夜倍显刺眼的光带。
我垂下肩放下吉他背带。手汗沾得琴颈湿湿黏黏。无法切实感受Miu的不安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难得她对我说那么多话,我却只是满嘴不识趣的现实顾虑,惹她生气。她害怕其实没有任何人真正聆听她的歌。
那我又如何呢?
我从未想过这点。总归来说,我唱歌单纯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再也无法唱歌的凯斯。Miu刚才和我坐得那么近,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却仿佛隔了绕地球一圈的距离。
那么,小春,你也想前往她所在之处吗?
自问的呓语流出唇间、穿过掌心,滴在仍有余温的柏油路上,慢慢渗了进去。我不晓得。
将吉他收回盒中之际,我想起里头的零钱,全捡起来。
四千八百圆。
与六亿的差距就是我与Miu的差距吗?
我将钱一把捏起塞进口袋,关上吉他盒。巡逻车警笛声在某处大作。通知开往新宿、涩谷方向的末班车即将到站的广播也从温热的地面依稀透过来。
§
到家时已是深夜两点半。很意外地,客厅仍点着灯,父亲独自坐在餐桌边,一脸烦闷地盯着电视上枯燥的购物频道。我背着吉他走进蔚房,父亲厚镜片底下的眼跟着我挪动了数公厘。
我一口喝光宝特瓶里剩下的乌龙茶,再次穿过客厅想撤退回房时,父亲突然喊了声「春人」将我叫住。原本想装作听不太清楚而就此离开,我却停在门前等父亲的下一句话。随后一段时间,我只能听见电视传来夸赞新型手提吸尘器性能多好多便宜的做作广告词。当邮购公司社长要介绍下一项商品时,我终于开始担心,稍微转头查看父亲在做什么。
「……你唱歌,有钱拿吗?」
父亲让我等了那么久才接着说出口的,竟是这样的话。我不知该感到放心还是扫兴,只是稍微点头。
「这样啊……你现在还是去池袋吗?」
我又点点头。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很容易被警察带回去辅导,自己小心点。」
我仍旧只能点头。父亲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闭上才张的嘴,转向电视。我点个头,离开客厅。
进了房间,我背着吉他就倒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