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写的曲子,才没有你临时想弹就弹得起来那么简单!」
我缩起脖子。就是啊,整首歌几乎是只凭我的想像复原,应该和Miu作的原曲相差不少吧。
「对不起嘛,我再多练练……」
要将吉他收回盒子之际,Miu尖锐的声音又飞了过来。
「你收什么收,不是要多练练吗!照我说的重弹一次!」
我叹口气,以左手再次摸清弦位。
「知道了啦。这样吗?」
我直接坐在被汗水滴得湿答答的水泥地上,又将旋律灌入ES-335空虚的扁薄琴身。比前一次更用心地,一针一句地缝起歌曲的碎片。这真是一首令人激奋难耐的歌,对我而言太耀眼了。
不久,有股重量压在我背上,体温和遥远的心跳渗透而来。连Miu配合我的节奏随口哼唱的歌声也传了过来。
我们就这么背倚着背,坐在黯淡的大楼屋顶上,朝有些肮脏的夜空不断地歌唱。我不想让这种地方成为她最后的舞台。Miu,你以后就继续拆卖自己吧。你之所以陷入不明所以的罪恶感,全是因为你终究无法放弃音乐,无论逃到哪里,都摆脱不了歌手身分的缘故。你耀眼的才华与周遭数万人的欲望、利害及生活紧密相关,此后一定会一再地撕扯你,使你四分五裂吧。
不过那种时候,你只要变成一只流浪猫,回到这池袋就无所谓了。我会在这里随时候命,把你完整地拼回去。
歌唱完后,我们仍陶醉了好一会儿。涔涔汗水与干涸的泪不断释放感应热,轻柔地包围我俩。我感到Miu的头倚在肩上。心跳迟迟缓不下来,无远弗届地追随歌曲余韵,敲打强烈的节奏。直到某个担心状况的人拨响iPhone,将我们拉回现实,我们一直待在这样的温暖中。
§
Miu是刚下病榻的人,后来不意外地因贫血与脱水而昏倒,被救护车送回医院,我也随车前往。想当然耳,三桥先生已候在医院,先是对我道谢又灵巧地翻脸开骂,而挨骂的我却旁观者似的心想,大人真是辛苦。
「我还是决定要求由羽以后不要随便到池袋去。」
告别时,他悻悻然地这么说。
这样对她也好。从医院搭计程车去车站时,我这么想。三桥先生观察入微的慧眼或许也是将Miu逼来这种混杂之处的原因之一。Miu一方面被母亲当作摇钱树,一方面受到唱片公司母亲般的呵护。过这种大冷大热的生活,任谁都会想逃出来透透气吧。
可是,一想到此后很难见到Miu,心里还是很难受。只有她注意到我心中凯斯的声音,是我独一无二能够分担彼此痛苦的对象。
「她才不是经纪人念个两句就会学乖的人咧。」
玲司哥这么对我说。
「等锋头一过,她一定又会跑出来。」
我也希望如此。
§
就这样,夏天在没有Miu的日子中过去了。
进入十月,夜色寒意渐浓时,街头乐手也如南飞过冬的候鸟,全移到能够避风或有屋顶的地方。「老大」里,风声萧萧的docomo前广场乏人问津。
我几乎每晚都坐在路树底下写新歌、被常客开玩笑、遭醉汉纠缠、听警官唏哩呼噜地训话、挤破手指水泡继续唱。等待那女孩穿着三角耳连帽外套,手插口袋摆张臭脸来到我身边,给我打个辛辣的分数。
不过,Miu始终没出现。
§
再会来得非常意外。十一月初的星期一早上,我在父母出门后茫茫然地躺在床上想调子时,iPhone响了。是未知来电。
『我是跟三桥先生问到的。』
这是Miu第一句话。
我打从心底大吃一惊,只能发出「喔、喔」的声音。
『我最近要开始录新歌了。那个啊,你那时候,不是……在屋顶上弹过我的歌吗?你弹的吉他琶音……我想,拿来用一下。你自己听,就是这个。』
电话另一头传来Miu指弹的吉他声。
『所以我想姑且问一下,你愿不愿意让我用……小春?喂,小春?你有在听吗?不要发呆,快点回答!』
「喔、好,嗯。」
我终于挤出声音。
「我有在听,嗯。拿去用啊。那本来就是听了你的歌以后,我自己排出来填空的东西。」
『是喔。』
Miu的声音听似冷淡,我却感到某种怪异的热。
『然后,我想让制作人听一下完整的曲子……所以,下次我去池袋的时候会带录音机,你要弹喔!』
「……咦?呃,不需要特地跑来找我弹吧?你刚不就弹过——」
『有、有什么关系!你弹就对了啦!』
Miu叫得我都耳鸣了,我便闭上嘴,将iPhone拿离耳边十五公分。
『要给我好好练到不怕别人听为止喔!谁教你弹得那么糟!』
电话就这样断了。
我久久不敢相信电话那头真的是Miu,盯着手里沉默不语的iPhone动也不动。名为通话纪录的现实确实留在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