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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希望你听见这首歌。
趁着间奏,以指尖抹开睫毛上闪亮的汗珠时,我意外发现有个人影从车站跑来。人影穿过公车站边的队列,头发散乱、脚步踉跄地逐渐接近。我甚至忘了歌词,差点大叫。是香奈小姐,她真的来了。刚吐的气哽住了胸口,手也快动不了了。小提琴唱出乐句,使我想起下一组和弦。我要唱歌,现在我必须唱歌。我都站到了舞台上,现在当然得让这盏灯继续烧下去。
亚伦哥黑得发亮的肩头在我眼角猛然隆起。每飙完一段乐句,他就抛起小提琴,使其在空中翻腾,或在背后接住,再分秒不差地接上我的歌。喝采与掌声迎面扑来,倍感炎热。
歌曲结束后,仍能在汗水淋漓的畅快疲劳中听见火车踏轨远去的声音。我从拥挤人群的肩与肩之间望向香奈小姐。她伫立在人群之外,依然引颈探望着续曲奔向何方。
我卸下吉他,放回盒里。身体刹那间变得又冷又轻,像张薄薄的纸。
「对不起,不好意思,那个……」
香奈小姐拨开人墙凑上前来。
「刚才……刚才的歌……是小笃……常常唱的歌。」
香奈注视我的胸口支吾地说。我点了头。
「我、这个、我看到这个就吓了一跳——马上跑过来了。」
她抬起的手上抓着「老大」笔记簿。周围观众注意到它,纷纷逼向香奈小姐。
「你干什么!怎么把那个拿过来!」「不要随便乱拿啦!」「这本簿子一定要放在那里才行!」
「啊!对、对不起!」
「快放回去吧。」我抓起香奈小姐的手,快步跑开。
「小春,你去哪里!」「只唱一首啊?」
背后群众开始抱怨。我稍稍回头,以眼神请求亚伦哥:「对不起,这里拜托你了。」他跟着竖起大拇指,重新提起弓弦,我则是往车站加快脚步。
「等、等一下啊,小春!」
香奈小姐尖声大叫并甩开我的手,大步赶到我身旁。
「你在做什么?你知道那首歌吗?你见到小笃了?」
我在行人穿越道前几步停下,转身回答:
「嗯,那是ELO的歌叫做〈Last Train to London〉。」
她不解地眨眨眼。灯号转绿,等在两岸的大批行人流入车道,而我们仍面对面站着不动。
我从香奈小姐手中抽走「老大」,翻开六月二十九日的页面。
「这里,写了笃志先生最后一次行程。」
我指着「6/29 2:30 UniKLO」说。香奈小姐疑惑的目光不停在页面和我的脸来回。
「这不是UNIQLO。Q写成K了对不对,我想他其实是这个意思。」
我拿蓝笔在UniKLO边写上——
United Kingdom LOndon。
香奈小姐眼中掀起阵阵涟漪。我等她平静之后,将慎选的言词挤出唇间。
「这一天中午,有人看见笃志先生出现在阳光城旁边,带着吉他盒和旅行箱。阳光城王子饭店前面的客运站,有直通成田机场的车。两点半大概是指起飞时间。」
我的话断在这里。灯号再次转红,车辆引擎一左一右地辗碎这短暂的沉默。
「……伦敦?」
香奈小姐终于说话了。
「他飞去……伦敦了吗?」
我点头回答:
「我不知道他有亲友可以投靠,还是想完全靠自己闯荡。不过能确定的是,他带了吉他一起去。笃志先生还没放弃音乐,他想追寻属于他的音乐之路。」
所以他远渡重洋,飞到地球的另一面,前往他的憧憬,弥漫音乐的雾都。
香奈小姐手脚忽然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往车道偏,我急忙拉住她的手。
「……这样啊……所以,他已经不在了……其实,我一直都在妨碍小笃吧。我对音乐完全没兴趣……还可能说了很多伤他心的话……」
灯号又绿了。香奈小姐低着头,慢吞吞地移动脚步,许多人匆忙地赶过她。我也一面思索该说什么,一面过马路。见到她颓丧的背影,我就觉得无论任何安慰,都会在她听见之前折朽。
来到北侧东口的母子像前面时,香奈小姐停下来转身。没什么比强颜欢笑更令人悲哀了。
「谢谢你,小春……哈哈,很好笑吧。我都说不来池袋了,结果还是不小心跑了过来,还翻了那本笔记簿……真的很傻吧。这样,我就真的能够……」
香奈小姐的话湿气渐浓,最后在喉中瘫垮,变为呜咽的兆候。于是她咬起嘴唇,想要转身。
「他会回来的。」
我的话使香奈小姐的肩抖了一下,又转过头。她似乎不太懂我的意思,双唇颤动。「笃志先生会回来的。」
「……为什么?……不用说这种话安慰我,已经够了。」
我摇摇头。事实上,〈Last Train to London〉就是那样的歌。即使非走不可,却仍逗留在恋人身边。而这最后一夜的结论是走是留并未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