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忘了,讲的和这附近其他人都差不多。什么没钱啊、愈活愈痛苦啊,好想赶快离开这种地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之类的。」
「这……这样啊。」
我垂下了肩。愈活愈痛苦……其实我以前也老是抱着那种念头过日子,只是没说出口。而且我和他们不同,连「迟早要脱离现况」的气概都没有。若我不曾邂逅这把吉他——一这么想,寒意就从四面八方爬上我身,使冷汗布满皮肤。
「这么说来,最近都没看到他呢。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不只背了吉他,还拉着一个大旅行箱,该不会是跑路了吧。」
我顿时瞪大了眼。
「旅行箱?什、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最后一两天吧。那一天是星期日,我正在要去买马券的路上,所以记得很清楚。」
我立刻用手机查看月历。六月最后的星期日是二十九日,不就是「老大」上笃志先生最后一次演奏的日期吗?
……买马券的路上?
「是白天的事吗?」
「这还用问吗?那时候快中午了,我在阳光城前面看到的。」
怪了。他不是预定两点半在UNIQLO前演奏吗?上午拉着旅行箱要去哪里?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阳光城前面,是指——
「……王子饭店前的客运站吗?」
「大概吧,我不清楚。我正忙着赶路呢。」
腿上的吉他砰的一声倒下。
两点半、UNIQLO、旅行箱、发自王子饭店的客运。
我被雷劈中似的赫然想起了曲名。五郎叔刚弹给我听的是笃志先生最爱的歌对吧。这样一切都串起来了。
§
香奈小姐如其所言,不再现身。
原先天天都来母子像旁边巴望的人,从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见,表示她是真的放弃追回男友吧。
就连把妹动作迅速的淳吾哥都没要到香奈小姐的电话,我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她。现在才知道笃志先生的行踪太迟了,这也没办法。她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会来听我演奏的观众,只是个由于无可奈何的事而循线来到池袋,花了一张CD的时间和我东奔西跑的人而已。
然而,我仍然忘不了与她告别那天,那张如月球表面般荒凉的笑容。
想不到其他办法的我在「老大」写下毕生第一次预定。之前拖拖拉拉了那么久,现在却能毫不犹豫地挥洒蓝墨写下预定,我也吓了一跳。
可能是因为我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吧。
「寺谷笃志 8/11 9:29~ UNIQLO前」
我尽可能地模仿他的笔迹。时间是一周后。
希望在那之前,香奈小姐能够忽然犯犯相思,来池袋看看这本笔记簿,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我没时间祈祷。还得写好乐谱,请亚伦哥以小提琴替我伴奏,并且赶紧练习。
阖上笔记簿、离开母子像之际,我脑中响起火车的声音。剥光了绚烂急促的迪斯可节拍,裸露的弦乐与歌声彼此较劲。笃志先生留下的歌被车轮踏碎,碎片四散纷飞……
§
仲夏夜的池袋,柏油路就像烤完肉的铁板沾满油腻热气,每一步都会黏住鞋底。穿过大楼间若有似无的风根本消不了暑,闷得乐器都要流汗了。
UNIQLO前是人气最低的演奏地点,比起对岸的docomo前,距离阳光城60大道远了点,人潮相对地少,而且同一侧路上就有派出所,遭驱赶的机会相当高。
但那天过了晚上九点半,我和亚伦哥周围也没几个人,并不只是因为行人不多。
「小春,你今天要唱啊?」
「没听说你要和亚伦合奏耶,这种事怎么不先写好?」
几个凑巧经过的熟面孔忍不住抱怨。冒用笃志先生的名字预定,结果吸引不到观众的事实隐隐刺痛我的心。
「小春,我们开始吧,不要让观众等太久。」
亚伦哥拿毛巾擦擦黑檀般闪亮的额头上的汗水,手指灵巧地旋动小提琴弓。我含糊地点头,再度环视人行道。
香奈小姐还没来。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吗?她都说再也不来池袋了,恐怕不会发现我在笔记簿留下的讯息。
已经太迟了。
「……也对,开始吧。」
我将吉他背带绕上肩,站了起来。那天的ES-335感觉比平时沉重许多。音乐并不是只为了一个人存在,纵使是赠给某个人的歌,只要全世界的天空还连在一起就能传到任何地方。
接上音箱后,我将音量钮大力一转,与亚伦哥交换眼色,在心中暗敲四拍。拨片一滑上弦,金属质感的声响便缓慢且确实地乘着一定加速度,奔向远在天边的城市。现在九点二十九分,大都会的小巷里。太阳已经隐没,身边到处是音乐,感觉真好。又是那样的夜,那样的夜你感到世界停止不转。但我真心希望今夜永续不断,我不想和你分开,就让那音乐放纵一整晚……亚伦哥以引人怀旧的琴音呼应我掺杂假音的歌声。多年前,电光合唱团绚烂至极的迪斯可节奏所奔窜的路线,如今成了笃志先生的旅途。五郎叔当时弹的节奏和原曲差太多,我一时没认出来,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明白火车的目的地——笃志先生的目标,是哪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