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太在意小失误,重点是不要破坏气氛。而且你的Gibson音质很好,和什么曲子都好搭。」
这让我心想玲司哥找我加入背景伴奏的原因,或许有一半是出在这把吉他上。半空心电吉他ES-335是把难得的好琴,无论来宾的曲风是令人想甩头跳动的摇滚乐或乡村、爵士甚至古典乐,都能烘托得恰到好处,且无损其个人韵味。
而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个大闲人,没理由拒绝。
我恍惚地任主持人的饶舌介绍从耳边流过,拿布擦弦、调音。不要想太多,要是开始以为自己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有那种能力,我就完蛋了。
配合鼓组清简节奏拍响的如雷掌声中,玲司哥说:
「小春,下一组换我们。」
并指向隔开后台的布幕。
「趁现在把背带弄好,小心弹到一半断掉。」
我经他这么一提才发现将吉他吊在肩上的皮带连接处已经破损得很严重,几乎要松脱了。好险,要是吉他弹到一半摔掉就毁了。
我拔下音源线,快步绕到后台,用胶带作应急处置。轮到UFJ上场啦,也就是说,这场盛会再过四首歌就要结束了。我拭去额上汗珠,环视西口公园。艺术剧场的巨大阴影轻易覆盖了整座公园,池袋略显脏污的傍晚天空穿插在高楼与园树之间。垂下眼,结束演出的乐手们坐在舞台阶梯或公园地砖上,注视玲司哥和淳吾哥的背。对我微笑的人也不少,笑得我害羞起来,行个注目礼就别开眼睛。
奇妙的感觉紧贴在我的肌肤上,与刚上完游泳课离开更衣室时终于能喘口气又少了点什么的感觉很像。
想这些做什么?还没结束呢。让我最紧张的曲子——由凯斯所作、由我主唱的曲子还在后头。刻意忽视的悸动开始在胸口深处强调自己的存在。尽力撑过去吧,沉住气直冲到底。
「小春,你下台啦?」
转头一看,有个娇小人影钻过园树之间走向后台。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不少,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兜帽上那对三角形的大耳朵轮廓,一眼就能看出那是Miu。
「你来看啦。」
Miu来到灯光下,不自在地转向一边。
「因为今天……能比较早溜出来。」
「这样啊。刚好下一首就是我的歌。」
周围的街头乐手也因为Miu的到来而喧腾起来。
「早点来嘛,Miu!」「我很想知道你今天打几分耶!」
我虽担心那会引起观众注意,不过台上主持人始终配合淳吾哥的鼓独奏,毫不马虎地维持观众的情绪,不必担心后台一点小骚动会破坏气氛。手掌击出的拍子不仅历久不衰,还愈来愈急。
我再看看Miu的脸。她一脸「还不快去?」的表情用下巴示意舞台。我跟着吐出堆在喉头的一团苦气,踏上通往舞台的阶梯。
这时,我在观众席与舞台底部交接处一带听见一些明显与会场气氛不同的声音。
「……野寺?」「真的啦。」
「真的吗?」「我刚看见了。」
「那都是职业的吧?」「我们国中同班,不会看错啦。」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他父母都——」
「不知道啦,老师自己去问嘛。」
一脚才踏上阶梯的我冻在原地。转头时,皮肤绷了起来。能在热烈的观众呼声中听见那些对话的人,只有我一个吧。因为我认识那声音,而且还唐突地提及我的名字。
我很希望那只是错觉,但我没有听错。人墙右端有一群身穿眼熟制服的人绕过观众席接近舞台,只有带头的是POLO衫配卡其长裤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我的班导。他身旁的学生指着舞台说了些话,像是血液逆流的声响阻碍了我的听觉。他们是前几天我在地下道阶梯急忙避开的那群同学。为什么连导师都来了?难道我的传闻在学校有名到连导师都知道?还是他查到我会参加这场表演,特地来开导我?什么跟什么,少来烦我行不行?只上一个月的学就忽然音讯全无、再也不进校门的学生,对你们而言根本什么也不是吧。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别管我了。
我挪开踏上阶梯的脚,压低身子躲进舞台遮蔽处。
「你在干嘛啊,小春?」
Miu不耐地这么说,并越过我的肩查看舞台另一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也发现了。不仅如此,我的同班同学也指着Miu交头接耳起来。
「喂,小春!」
台上传来玲司哥的怒吼。我连转头看他也办不到,低着头动弹不得,唯有意识在黑泥之中不断后退。再这样下去,Miu恐怕会被我连累,身分就此曝光;大家企盼已久的主办者压轴演出也会才刚开始就因我而砸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春,上台了啦。」
某个乐手推推我的背。我摇了好几次头,不知在否定些什么。在那些人面前,我根本上不了台,上了也会被他们又笑又骂地拖下来。我果然不该参加。像我这种人,整天关在房里戴着耳机,抱腿缩在沙尘暴里就够了,为什么要走到阳光底下?一只厕所虫为什么要学人唱歌?为什么?
我取下挂在肩上重得有如铅块的吉他,稍微抬眼偷看坐在舞台阶梯上的皮衣金发男。凯斯,我这只厕所虫到底该怎么办?只能逃了吧?
凯斯一语不发,只是笑着看我。平时的他总是迳自劈哩啪啦地讲个没完,为何当我需要帮助时就不说话了?带我来到这里的不就是你吗?假如没遇见你,不曾接触吉他、音乐,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