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半空心电吉他的幽灵

首歌。」

  ……为什么?

  尽管我没问出声,周围人群也一个接一个地露出疑惑表情。

  「照办就对了啦,臭小鬼。那首的和弦编排跟节奏和我教你的第一首曲子几乎没什么差。」

  我盯着坐在我身旁护栏的凯斯看。在旁人眼里,我想必是凝视着什么也没有的空气发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

  「你这不举处男也太没胆了吧。要是一个人不敢唱,我就陪你一起唱。你就不要管其他人,像平常一样,当作唱给我听就好。」

  在凯斯这话的意思渗入意识之前,我的手指已经在口袋里按下iPod。脚踏钹、铙钹、铃鼓,与清音的吉他扫弦声交错重合,有如十字镐在漆黑坑道中敲出的火花般闪耀。我屏住呼吸,以汗湿的指尖捏紧拨片,往弦扫下。ES-335的响声顿时在我的耳中及手中爆发、冲突、融合,在我每一条血管中窜动。在DDD的合奏彼端能听见凯斯的呼吸。

  而他的歌,自然而然地流出我的唇间。

  汪洋相隔的两国语言,生死殊途的两样歌声,受相同和声之流所指引的两段旋律,在相触、相求、相拒之中画出奇妙的螺旋。

  其中,我茫然地想着。凯斯的身体已经丧失能创造歌曲的喉、唇、手指;它们都化为吹过加州高速公路的风,灰飞烟灭了。然而,那感觉很虚幻,但不是因为身体半透明的他就在我身边。录音技术的进步从音乐世界夺走了死亡,只要按下播放键,我们随时能与远在天国的他们重逢。故人的歌曲得以在剪辑、修饰并封入电子档案后,无数次地解冻、复苏。音乐因数位化而不再随时间变质,我们过去该承受的哀痛却因此磨灭。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永不忘却这份哀痛呢?

  当然是只能自己演唱了。让指尖拨弦到渗血,让喉咙因池袋弥漫废气的风而沙哑,不听旁人的讪笑和脚步声,将自己的声音与故人的声音相叠。

  无法打动任何人也无所谓。只为了藉着以音乐敲响心中的空洞,来估量自己究竟失去了多少而一个劲地唱。

  但是,即使曲终歌停,连耳里狂飙的摇滚合奏也已消逝,仍有种声音包围着我,戳刺我的心。

  我扬起落在手边的视线。

  左右扫视,错愕得说不出话。

  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人?厚厚的人墙填满了我的视野,每个人都用兴奋的眼神望着我,还拍着手……拍手?为什么?这些人在做什么?直到我拔下耳机,让弥漫尘埃的风吹入汗水淋漓的耳朵才终于发现,那是听众在鼓掌。

  鼓掌……为我?为什么?

  「那是谁的歌?」「自创的?」

  「好炫的吉他。」「换个好一点的音箱嘛。」

  围观群众纷纷说着这类的话。我不知道他们的对象是我还是身边的人,只管垂着眼、缩着脖子。

  而那女孩在我身旁低声说道:

  「……25分」

  我讶异地往她的脸瞧。褐色镜片后面有双如炬的眼眸紧紧瞪着我。

  「真差劲。我不晓得你是边听什么边弹,总之那是乐团的曲子吧?只弹吉他的部分根本虚得可以。你就不能在没歌的地方加些间奏吗?」

  「……啊,唔,那个……」

  我被数落得无言以对,凯斯却咧开了嘴。

  「这小妞真啰嗦。揍她,上她。J

  别这样啦,凯斯。我在心里回话。这时,观众都笑了起来。

  「别在意,Miu给分一向都这么严。」

  「我还没看过Miu给第一次见到的人超过20分咧,很厉害了啦。」

  被称作Miu的少女臭起脸,拉下兜帽盖过眼睛。

  「我只是实话实说呀。赶快弹下一首。」

  下一首?

  「还有四首吧?」凯斯浅笑着这么说完之后就忽然消失了。我冷不防被独自丢在令人心寒的喧嚣里,好想抱着吉他缩成一团。喂,凯斯?出来啦,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不见踪影,只有他的笑声从紧贴脸颊的吉他传来。那家伙躲进吉他里了?就这样把我留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是怎样,一直很莫名其妙。不鬼鬼祟祟就想不起曲子怎么弹吗?」

  Miu直盯着我的脸问。我连忙摇头。

  观众眼中也充满期待。原本只想弹完一首就走——看来没这么容易,心情都忧郁起来了。

  没办法。

  我调起根本没偏差多少的音,边拖时间边想。弹法,凯斯都教过了。再四首就好,把自己关进他的歌里,咬牙撑过去吧。DDD的歌,我每首都听过好几百次了。在那些我用以隔开声音与心灵的歌曲中挑个四首,怎么难得倒我?

  我再度将耳机塞进耳朵,握起沾满汗水的琴颈。

  当第二首的前奏流入我一个人的耳中时,那名叫Miu的少女墨镜底下所透露出的悲切眼神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我来评的话,大概是4分吧。」

  回程的电车上,凯斯这么说之后哈哈大笑。右半身倚着车窗的我闷不吭声,背在肩上的吉他感觉比来时重了三倍。

  最后,我在池袋东口前的路边弹唱了约一小时。有iPod播放的音乐分散我的注意力时感觉还没什么;到了没有欢呼、掌声、鼓声或贝斯的现在,疲惫就将我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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