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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与凯斯所用的吉他同型同色——不,不仅如此。我从抱在怀里的塑胶袋中取出CD盒,和盒面上凯斯手里的吉他相比较。右侧f孔的掉漆、护板的刮痕、增设的中拾音器,每个部位都与照片吻合。
不会吧。
凯斯的吉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脑袋中一小小块仍保持冷静的部分做起极其自然的推测。这把吉他多半是凯斯的乐迷刻意照实物加工的仿制品,而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对凯斯的死感到绝望,愈看愈伤心就把它扔了吧。然而,我的心却不愿接受如此现实的推测,认定它是凯斯所用的那把吉他,在失去主人后飘洋过海,流落到我所居住的城镇。
我伸出手碰触琴身,发现它温暖得令人错愕。不知是别人的体温仍留在上头,抑或只是我的手冻得太冷。握起琴颈时,琴弦陷入掌中,感到一股舒服的痛楚。
装CD的袋子忽然滑出怀中,我连忙放开吉他,用左手接住,并怨起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我不是来丢它的吗?让它们就此在水泥地上摔个粉碎也无妨吧?
我将塑胶袋小心地夹在腋下,以双手捧起吉他。有种矛盾的奇妙感觉顺着手臂流了过来。以木材、黏胶和金属零件构成的物体而言显得太重,作为象征一个人澎湃生涯的遗物又显得太轻。
我是想拿这东西怎么办呢?
开始茧居生活后,我养成自问自答的习惯。不过那时的我给不出任何答案。夕阳红的琴身的空虚重量仿佛吸收了所有可能的声响,甚至我的心声。
于是我以双手紧紧抱起吉他,快步离开垃圾集中处。
回到房间后,我将吉他横放于地毯,在床上注视着它。
我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捡它回来?原想抛弃凯斯的痕迹,现在却增加了。
钻进毛毯闭上眼睛也甩不开烙在我眼底的鲜红ES-335。我一再睁开一条缝,偷看地上的吉他。两个f孔有话想说似的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最后,我紧抓睡意末梢翻身背对吉他,不再看它。
§
「……来,喂!」
有人说话。
我蜷起身,光线在我的眼角搔了一把。睡意和毛毯一起缠上肩膀,要将意识拖入泥水般的昏睡时,那声音又砸上我的背。
「喂,起来!你还睡!」
男人的声音。会进我房间的男性,我只想得到父亲一个。但父亲的声音没有这么年轻,也没这么沙哑。他是谁?陌生人怎么会跑进我房间?意识瞬时冻僵的我立刻掀开毛毯起身。
我哑然无语地仰望那抱着胸站在我床边的男子。他高得头几乎顶到天花板,有一头色调似乎沾满沙尘的长长金发,身穿斑驳的皮夹克。
「你终于醒啦。快把弦换一换,那样看了就碍眼。」
男子两手插进牛仔裤口袋,猛一弯腰凑上脸来骂人,几乎要撞到我的头。这真是太令人不敢相信了,那是凯斯。怎么会?他不是死了吗?
「喂,臭小鬼,还没睡醒啊?要不要我揍醒你?」
凯斯一脚跨上床,龇牙咧嘴地说。害怕真的被揍的我吓得缩到床角,后脑勺与窗台下缘撞个正着,痛得我明白这不是梦境。
「……啊……」
声音在喉管中东卡西顶,挤不太出来。
「是怎样,臭小鬼,有屁快放。」
「你……」
「我怎样?」
(插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这问题几乎没有说出口,他还是苦着一张脸,指着脚下的红色吉他说:
「还不是你带我回来的。」
我来回看了他和吉他快十次。
「拜托一下好不好,你是坏掉的电风扇啊?那些弦锈得我很难过,赶快给我起来出去买。」
他一脚踹过来,鳄鱼皮靴的靴尖毫无窒碍地刺进我穿T恤的胸口。不仅不会痛,还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愣愣地抬头看他,发现他有点透明,看得见背后的墙。
凯斯说他仍清楚记得正面撞上路树那一刻前的事,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是开到一百五十英里,撞树死了嘛。」
他坐到床上事不关己地说。时速一百五十英里差不多是两百四十公里吧,听说他还被验出大麻反应。
我在墙边的地上伸长双腿,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床被高大的凯斯(虽然没有实体)占据,我不得已只好坐在地上。
「我没上过教堂,还以为会直接下地狱咧。」
凯斯不满地环视我的房间,特别注意满架的CD、书和杂志。
「想不到会跑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日本小鬼家来……」
「幽灵」二字不仅蠢得我说不出口,光是想都令人犹豫,但我想不到其他更适合表示他的词。
话说这幽灵话还真多,一点也没有「幽」的感觉。我担心父母会听见他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往房门看。可是凯斯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又扯开嗓门说:
「臭小鬼,知道了就快给我买弦回来!我不是说了吗?弦锈得我都快吐了。」
弦的锈让他发火是吧。我重新检视ES-335的琴颈。真的,六根弦看起来都相当旧,锈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