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p;门外的时间流逝得出奇地快。父亲怪罪母亲,母亲埋怨父亲,导师两个都骂。每当他们丑恶的争吵声透过地板传进房间,我就戴上耳机,将意识沉入音乐。那群来自海外异国早已辞世的人们所唱的歌,是我唯一能感到温暖与明确脉搏的现实。
或许因为这样,考上高中、参加开学典礼后隔周,我再也没进过校门。
在新生中发现我那个国中的人——只不过是起火点。他既不是欺负我的那群人之一,我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说不定我根本是认错。但总之,我的白日梦就这么醒了。
相较起来,准备考试的那两年还惬意得多。等到上了榜、春天来到、被扔进同一式服装的同年团体之间才发现自己陷入了熟悉的冰寒,令我惶恐不已。我不敢和任何人说话,与他人共处一室也使我呼吸困难。一想到国中的惨剧可能重演,第二天,我就下不了床了。
母亲只知道哭,父亲只知道叹气。第二次了,人是种很容易习惯的生物。未来会如何,我压根儿无从想像。这无聊的人生,大概只会一成不变地在左右耳机的立体音响之间一天天削减吧。
然而,我十五岁那年的五月,层层裹覆着我的音乐却毫无预兆地破灭了。
凯斯·摩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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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网搜寻DDD的新曲资讯时,赫见这个噩耗。
美国知名硬式摇滚乐团「Day Dream Drunkard」主唱凯斯·摩尔,于加州洛杉矶近郊的圣塔克拉利塔市车祸身亡,年仅三十一。摩尔所驾驶的BMW在行进间撞上路树,随即爆炸起火……
我的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扫视荧幕,久久无法理解那新闻在说什么鬼话。无法连结的字句如在水中溶解的纸片般盲目漂散。我阖起笔电、停止音乐,拉开窗帘仰望凌晨三点的漆黑天空。一回神,我已拿起手机搜寻凯斯的名字,跳出的是同样的新闻。
凯斯;熊熊燃烧的BMW稀烂车体;掺着油料流出驾驶座而染黑路面的血液。即使闭上双眼,这些画面仍会撬开眼睑,爬进我的脑。
某种东西在腑脏深处翻腾起来。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那是呕意,并冲进厕所,将没吃几口的晚餐和胃液喷进马桶,呜咽呻吟。最后我爬过走廊,回到房间裹上毛毯、戴起耳机,沉眠在噪音之中。
醒来之后,现实依旧是现实。网路上满是更详细的报导,悄悄到客厅翻报纸,凯斯的死讯也占了一小篇幅。尽管空空的胃已经吐不出东西,我仍能感到内脏在抽搐。明明嘴干得要死,却连一杯水也不敢喝。
返回房间后,我没心情再听任何音乐。是这个社区在太阳高挂时本来就这么静,还是我的耳朵和意识拒绝接收声音呢?想睡也睡不着的我只是注视着堆在地上的DDD专辑,等待夜晚降临。
即使令人怀念的温暖黑暗到访,我也提不起劲接近音响柜。好想听听凯斯那封入碟片而永不褪色的歌声。虽然这想法愈来愈强,但听了就等于承认他的死亡,让我连下床都办不到。于是我用毛毯盖住头,一味数着自己的心跳。
我甚至有干脆变成一滩死肉,就这么饿死的念头。
像我这种窝囊废都能活着,凯斯却已经不在了。这种事,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
但是,时间之流总是既温柔又残酷。才过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接受现实,吃了母亲担心我而送的饭,又回到电脑前上网。DDD的演唱会已全部取消,制作当中的新专辑将由其余团员合力完成等新闻到处都是。
我想专辑就算发了,我也不会买吧。买了,只是让凯斯加入栖身于我房中成百的死者之列罢了。
……不,我在想什么?凯斯早就是那边的人了。
或许就是这种想法使我得知讣闻后再也不听音乐。我甚至觉得凯斯仿佛是自己害死的,猜想是不是淤积在这房中的死亡气息污染侵蚀了他的生命。这虽然是种可笑的妄想,但我就是止不住它。我愈想愈憔悴、枯槁、萎靡、混乱,好想把这一切都推给某个人。而完全不与他人接触的我只能拿自己出气。都是我的错,凯斯是因我而死。说也奇怪,这种想法总会让我闭塞的咽喉纡缓几许。
杀了他吧——凯斯死后第十天,我下了这个决定。
我要埋葬我心中的他、DDD,然后再也不碰任何活人所作的音乐。人迟早会死,而我才十五岁。在我剩余的垃圾岁月中,会有很多人比我先死。每死一个人就受一次这种罪太过痛苦,所以我只好杜绝活人的音乐。
深夜两点,我将DDD的六张专辑塞进超商塑胶袋后出了家门。都已经五月了,夜风依然冻骨,街灯的光也刺痛我的皮肤。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丢在公寓的垃圾集中处感觉不太好,于是我下到一楼穿过大门,想尽可能将它扔远一点。
我抱着塑胶袋,走在应该熟悉却非常陌生的夜晚街道。路上没有任何人,只看见群聚空地的猫。运动鞋踏出的声响与心跳重叠,响起含糊不清的诡异复合节奏。我在见到远处路口彼端有一团车头灯时掉了头,往更黑更冷的方向走。
不知走了多久,当夹道的田地和竹林变得显眼,黑暗随路灯减少而渐浓时,我在一栋小公寓前发现了垃圾集中处。
只不过是几片CD,路上多的是能够偷偷扔掉的地方,我也不懂自己为何选择这里,总之脚步就是停了。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有预感,这里有些什么在等着我。
就丢在这吧。当这么想的我掀起防鸦网之际,发现——
有个眼熟的东西倚立在垃圾集中处的水泥围墙边。
它在要熄不熄的日光灯下燃烧着残霞般的色彩。那是一把体型带点圆润的红色——吉他。
GibsonES-335。
我屏住呼吸,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吉他并跪下,将脸凑上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