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半空心电吉他的幽灵

r />   是我的心跳。

  随后,耳里——不,是脑袋里传来声音。

  快唱啊,臭小鬼。

  没有错,是凯斯的声音。我霎时无法呼吸。我不是把他丢在家里吗?

  少废话,赶快唱一唱啦,还拖。虽然那把吉他和我的比起来不怎么样,你又只是个三流货色,不过我的歌屌到可以让人尿都喷出来,扣掉那些缺点也还算能听吧。

  我不是来把你丢掉的吗?我沉痛地想。

  不知不觉间,我的左右手已经摸索起弦钮和弦丝,使嗡嗡地两相影响的泛音逐渐接近、调和。调完音后,歌词带着难耐的窒息感爬上喉管。我强忍着将它吞回去,只吐出空气,并将手伸进口袋。看来已经无路可逃,那我只能像平常一样把自己关进两个耳机之间,连自己的声音也不听地混完时间。

  可是在我戴上耳机之际,有人抓住了耳机线。

  我错愕地转头。是Miu。

  「你就是老爱这样,才会一直都那么废啦。」

  喉咙霎时为之冻结。脑袋虽明白她指的是我的歌或吉他,演唱时总是听其他音乐当然不会进步,可是我的心听起来却不是这样。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我心中更深、更深之处。

  我就是老爱这样才会一直都——走不出去。

  那把刀硬生生切断了我心中的某种东西。

  突然间,手变轻了,紧绷的感觉没了。同时,我发现在现实中捆住我的线真的断了。两个耳机本体都与缠于指间的耳机线分了家,掉在地上。

  「啊……」

  墨镜底下,Miu的眼泛起泪光。

  「对、对不起……」

  Miu发着抖这么说,表示线是她扯断的。然而说也奇怪,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懂她为何含泪道歉,只想着原来这东西这么脆弱,一扯就断了。

  既然断了,就断了吧,不必在意。

  我将耳机线塞进口袋,捏起拨片。这一刻,我似乎能看见指尖中流动的血。我还没腐烂,我还活着,而我必须确定这一点。开口歌唱就会裸露出自己的灵魂,冲撞其他灵魂,双方都会受伤,有时深得愈合不了。我们唯有流出这样的血才能感到自己确实活在这世上。

  于是我咬紧颤抖的唇,藉着痛楚抬起头面对围绕我的群众。心脏又敲起节奏。

  当拨片撞击琴弦的那瞬间,我仿佛亲手切断了别人留蓄无数年的美丽长发,感到一股沁凉入骨的畅快,还有一种明确的痛。我几乎能看见音符一颗颗洒在柏油地上,再痛也不想停手。

  一吐出声音,池袋炙热的空气就灼烧我的喉咙。歌声——交掺着车辆废气和行人面色灰暗的叹息,烧出摇曳不定的火舌。我感到自己在弦与拨片之间被磨成细粉,飘散到整个城市。歌唱或许就是这样,会使人点滴磨灭而死去,所以他们才个个都染上毒瘾、撞车而烧成灰烬吧。不过我想那其实也无所谓,那是他们人生曾经轰轰烈烈的证明。人活着不能只是等死。自我封闭的我连灰烬都成不了,只是一团蜡堆罢了。不如趁现在拼个遍体鳞伤、粉身碎骨,最后一把火、一阵风,灰飞烟灭。

  歌结束了。我将体内仅存的最后一滴力量砸上琴弦,擦去额上汗水并抬起头。拨片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薪柴爆裂般的劈啪声包围着我。刹那间,我还以为周围真的烧起来了。晕眩使我霎时陷入黑暗,然后将我拉回现实。

  (插图)

  那是拍手的声音。

  一晃眼,周围已聚集数十名观众,堆起甚至看不见对侧店家的层层人墙。每个人都对我投注兴奋的热情眼神,用力鼓掌。掌声几乎要将我压垮,但我咬住唇撑住差点垂下的头。耳中能听见凯斯正得意地狂笑。至少向观众道个谢吧,臭小鬼。他虽这么说,但声音相当飘渺。而我稀薄的勇气才演奏这一首就要见底,光是抓好吉他都很吃力。

  我稍微转头,看见淳吾哥对我竖起大拇指,他身旁的玲司哥用食指对我指了指,似乎在说「快弹下一首」。接着——

  与Miu对上眼。

  原以为她会打个很惨的分数,结果她脸一红就跳下围栏,一语不发地冲进人墙,直往车站跑。

  我唱得有那么糟吗?差点陷入绝望时,附近一名观众替我捡起落在地上的拨片,我才想到不能只顾Miu一个。我还没烧完,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我的歌,况且淳吾哥都把装了水的宝特瓶丢给了我。于是我润润嘴唇和喉咙,让火热的脸稍微降温,并确定手指不再发抖。这下,我只能继续唱了。

  Miu喘着气跑回来是在第五首歌刚结束,我暂时喘口气的时候。她像是全速跑来,连兜帽掉了也没注意。跑到我身边后,她深弯着腰喘了一阵子,再把手伸到我面前。

  「……拿去!」

  我也迷迷糊糊地接下她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组耳机。看来是刚买的,包装上还贴着Bic Camera的胶带。这让我睁圆了眼,盯着Miu看。

  「……赔给你!」她害羞地这么说并戴起兜帽。

  「……啊。喔……好。」

  对喔,刚才线被Miu扯断了。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前的事,我就忘了。

  「谢谢喔。」

  「拜托,有什么好谢的啊!这是赔给你的耶,是我的错耶!」

  那怎么听都不像做错事的人的语气。再说,这是一组粉红色的耳机,还有兔兔图案,戴上它需要不小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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