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机店前广场聚集了一堆人,节奏明快的吉他扫弦声还一路传到我身边来。Miu一起步,我也几近下意识地跟上。
背着路口的树丛前围了好几层人群。歌声穿过那粗糙的滤网扑上脸来,使我不禁驻足眯眼。那歌声有如掺了铁屑的雪水,澄净中具有强烈的攻击性。玲司哥的金发头在观众们摇摆的背和肩膀间不时闪现。陌生的打击乐器声支撑着吉他的反复段落,接着另一人更高亢的歌声披覆其上,三者水乳交融。
Miu不客气地拨开人墙上前,我也在这刹那清楚看见那两名演奏者的模样。玲司哥飞快地扫动MartinD18,身旁有个穿吊肩汗衫的褐肤男子赤手拍打他所跨坐的木箱。音与音的剧烈冲击甚至将飞溅的汗水撞成了火花,吞噬聚在这里的每个人。
那是活的。这时,我忽然有种感觉。
有生命的音乐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不只是用耳朵听,还得用皮肤感受,让它沾湿你的唇、渗入血液,震撼灵魂。过去从未接触那种音乐真正面貌的我在这当下连呼吸都办不到,仿佛仅仅吸一口气就会惊醒我心中各种死去而沉眠的记忆,使它们冲破胸口,喷涌而出。
我一步也没有多接近观众绕成的圈,始终远远地呆立在广场边听那两人的歌,身体和意识不晓得脱节了多少次。有些人嫌我挡路,不是回头瞪我就是故意撞我的肩,但我寸步也不能移。
连续演奏约六首曲子后,玲司哥干脆地放下吉他。掌声与欢呼甚至盖过往来路口的大量车潮声。汗衫男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起身,拿宝特瓶灌口水.并从纸箱中取出某些东西排列在脚边铺垫上。看来是CD,是在推销自资灌制的原声带吧。观众最前排的女生们接二连三递出千圆钞票收下CD盒,其他则是三三两两地离去,音乐的余温逐渐往各个街道扩散。
我总算又看到Miu的身影。她蹲在玲司哥身旁,不知在说些什么,随后往我看来。那动作吓了我一跳,解开麻痹我身躯的魔法,使我不禁踉跄。玲司哥也看向我,让我尴尬得垂下眼睛。但我也不能就这么逃走,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走向广场那一端。
「……昨天……真的很对不起,谢谢你帮我。」
我在玲司哥眼前鞠躬道歉。
「我不是说过了,你没什么好道歉。」
玲司哥不太高兴地这么说,开始为吉他调音。
「啊,你就是小春?对吧?」
演奏敲击声的褐肤汗衫男凑了过来。我又一阵错愕,没想到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名字。之前有个酒醉的观众问了我的名字,而我也只答过那么一次,怎么一转眼就弄得连其他街头艺人也知道啦?
「我只是听别人聊过你,没听过你实际上场。你是来表演的吗?」
「淳吾,有客人。」玲司哥臭着脸提醒他。那些女性观众似乎想多买几张,又来到铺垫前。被唤作淳吾的那个人赶紧恢复做生意的笑容,拿CD换钞票。
玲司哥往位在车道另一侧的派出所瞥一眼说:
「我不是故意要帮你。我们能在路边表演是因为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闹出事情让他们严格起来,我就头痛了。」
我抿起唇,低头不语。
我果然没资格在这里表演。说到底,我只是个紧抓着捡来的吉他,被莫名其妙的幽灵猛踹屁股,百般无奈才开始唱歌的人。含糊地道了两三句没头没尾的歉之后,我转身就往车站走。
「小春,你怎么又要回去啦!新歌呢!」
Miu的吼声撞上我的背。我一时哑口,停下来回头。只见她气嘟嘟地坐在树边的围栏上伸直双腿,从褐色镜片底下瞪着我。
「Miu,他有那么厉害喔?」
淳吾哥指着我问,Miu耸耸肩回答:
「才没有。吉他跟唱功都不怎么样……只是他的曲子……有点东西。」
真想找个洞钻。Miu的批评不仅和平时一样辛辣,这次还一针见血地说中本质。词曲都是凯斯做的,并不是我。
「……那个……我今天没带吉他。」
我这么说完就想走,可是Miu却从玲司哥腿上抢走吉他站了起来。
「喂,Miu!」
Miu无视玲司哥的抗议,大步走过来把吉他往我肚子塞。我吓得不知所措,在吉他和Miu之间看来看去。
「用这把就行了吧。你在这里除了发表新歌以外也没别的价值了,还不快唱。」
一时间有太多话想说,结果全凝成一大块哽住喉咙。你凭什么要我听从那种命令?居然要我随便用别人的吉他,到底在想什么?没看到玲司哥生气了吗?
然而在我挤得出声音前,玲司哥用指头将某个小东西弹了过来。那扁平的东西弹中我的额头,掉在吉他上。
是个三角形的黑色塑胶片——
拨片。
「我音还没调好,你帮我搞定。」玲司哥如是说。
我抱着吉他愣了一会儿后,感觉到有人聚集过来。
「咦,小春?」「那不是玲司的吉他吗?」「借来的?」「今天也要弹啊?」
人们在我背后交头接耳。我战战兢兢地转头,发现已有许多年轻男女包围了我。Miu住我胸口轻轻一推,在一旁的护栏坐下;玲司哥板着脸;淳吾哥等着看戏似的笑看着我。喂,别这样,你们在期待什么,别误会。我来池袋并不是自己想唱歌,只是打算在这里慢慢丢弃原先想一扔了之却反而增加的垃圾而已。
忽然间有种来自远方的节奏踹了我一脚,使我的灵魂深处裂出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