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愿这世上有爱

我就立刻前往市立图书馆。我固然想听音乐,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赶快去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将图书馆当成漫画咖啡厅来用,虽然令我愧疚,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可以放心熟睡。

  庄家里不知道何时会被父亲或姊姊叫起来打,要是在教室里大意地趴在桌上睡着,又会被人从背后突然抽走椅子,或是遭人拿垃圾桶往我头上倒。这些地方根本不可能好好睡觉,所以我在图书馆睡觉。所幸会危害我的人都不会接近这里,还可以看书、听音乐‘图书馆真是了不起的发明。

  睡眠不足会从本质上让人衰弱。光是睡眠时间减半,肉体上的痛苦、谩骂,以及对未来的不安等各种威胁的抵抗力,都会明显下降。只要我屈服了一次,要再变回原本这种顽强的少女,多半得花上相当多的时间与劳力。不,说不定我将再也无法恢复。

  我必须坚强又有韧性才行,为此必须确保足够的睡眠时间。遇到在家里没办法睡满四个小时的日子,我就会在图书馆补眠。尽管自习室坚硬的椅子睡起来说不上舒适,然而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容身之处。至少在开馆时间的上午九点到晚上六点都是如此。

  简单听了些音乐后,我去借了约翰·艾文的《心尘往事》拿到自习室阅读。只看了几页,睡意就到达了临界点。时间就像被人偷走似地转眼即逝,I名女性图书馆员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闭馆时间到了。

  昨天喝的酒总算退了,头痛也已平息。我对她行个礼,将书放回书架上‘走出图书馆。来到外面一看,已经到了晚上。一到十月,天很快就黑了。

  走在寒风呼啸的回家路上,我始终想着同一件事情。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收到信呢?

  从开始当笔友算来已经要满五年了。期间围绕我的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变,父亲脑中风死亡,几个月后,母亲就和现在成了我继父的男人结婚。姓氏从「日隅」变成「秋月」,我还多了个大我两岁的姊姊。

  国中一年级春天,母亲说:「我打算和这个人结婚。」介绍了一个男人给我认识,我想我早在第一眼看到他的瞬间,就预期到自己的人生将会被彻底破坏殆尽。构成这个男人的所有成分,都带给我不祥的预感。虽然我无法用言语具体说出哪些地方让我觉得不祥,但足足活了十七年,即使分辨不出「严格说来算是坏人」与「严格说来算是好人」之间的区别,至少对「显然是坏人」能一眼就分辨出来。无意识中累积起来的统计资料会告诉我这件事。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挑上这种瘟神般的男人?

  一如所料,继父是个典型的瘟神。他对自己的社会地位抱持自卑感,为了掩饰这种自卑感,随时都在找机会痛宰周围的人,而且他又胆小,只会盯上比他弱势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以「服务态度差劲」为由痛骂店员,还故意问出对方的姓名做出类似威胁的举动;被车子从后头追撞时,还会叫车上的全家人下跪磕头道歉。他似乎真心地认为这么做是很了不起、很有「男子气概」的行为。

  非常棘手的是,我的母亲似乎就是深深受到他这种由自卑转化为自大的「男子气概」吸引。要命,真的很要命。

  这种人都有一种通病,就是认为用暴力让家人屈服,是「男子气概」的主要表现之一。其它还有什么可以表现呢?「酒」、「烟」、「赌博」,继父将这些当成「男子气概」的象征来崇拜。相信他很想把「女人」也加进去,但不巧的是无论他怎么琢磨自己的这种「男子气概」,都吸引不到任何女性——除了我母亲以外。

  他本人似乎也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明明没人问起,他就是会不时重复说些意思大概是这样的话,「我从单爱妻子这件事找到人生的意义,如果我有这个意思要对其他女人出手,多得是机会,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言犹在耳,他就出手打了我母亲。我也曾多次拦在中间,试图阻止继父施暴,不过自从母亲对我说:「雾子,你插手反而会让事情更复杂,你不要管。」我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了。

  毕竟这是母亲的选择,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有一天,家里只剩我和母亲两个人时,我试着问她:「你有没有想过离婚?」结果母亲说了些「我不想再让娘家担心」、「我没有男人就是不行」之类的话,最后还说:「我们也有错。」我心想,我不想听的话她全都说了。

  继父的暴力逐渐用到身为继女的我身上。其实这也很自然,他会拿回家晚了或从学校早退这类小小的理由打我。他的手法越来越激进,有一天继父喝醉酒,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虽然没撞到要害,没有太严重的伤势,但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终于勃然大怒,翌日暗示继父说想要离婚。

  对,就只是暗示。母亲提防丈夫的怒气,特意不说出「离婚」两字,就只说:「要是你再继续这样对待我和雾子,我说不定也会动用相当的手段。」但她没能说下去,因为继父抓起眼前的玻璃杯就往窗户砸了过去。

  当时我在房间里看参考书,听到玻璃窗破碎的声响而停下笔,挣扎该不该去客厅看看情形。紧接着,房门就被人用力打开,继父冲了进来。我差点发出尖叫,但我认为那个时候我应该不要忍住,而要大声尖叫出来。这样一来,说不定附近的邻居就会赶来……这当然是玩笑话。

  母亲跟着过来,哭着求继父说:「请你住手,这不关她的事吧。」但他仍对我照打不误。我从椅子上滚下去,头部侧面重重撞到书桌。即使如此,我也只觉得:「连书也不让我好好念吗?真讨厌。」毕竟每天都看到家人被打,再不然就是自己被打,就算不想习惯也会习惯。

  等到继父两拳、三拳、四拳、五拳这样打下来,我心中开始渗出了恐惧。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男人该不会不知道所谓的分寸?

  眼泪立刻夺眶而出,身体开始颤抖。说不定在这时,我就已经预测到几个月后的悲剧,所以才绝望地流下眼泪。母亲好几次紧紧抓着继父的手不放,但力气差距太大,母亲三两下就被摔出去。继父说:「你搞清楚,都是你不好。我也不是爱做这种事,是你讲出这种看不起人的话,我才会搞得非得连她都打不可。全都是你不好……」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隐约懂得他为什么不打愤怒矛头所指的母亲,反而特意要打我,因为这么做比直接打母亲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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